“让你久等了。”徐浩之说。
洪梦昊抬起眼，便看见他端着一盘小食走回了位置上。
她细细地分辨了一下，方才他的话语中的确还有着嘲讽的尾音——只是那情绪并没有剩下多少，更像是余音绕梁。
“不。”她说道，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们都需要时间。”
——来消化方才形成的过往。
徐浩之风卷残云地席卷了桌上剩下的食物，然后什么也没有说便站起了身。
麦当劳里仍没有多少人，洪梦昊就这样看着他跑到了柜台前，才转回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可乐。
从设定上来说，这里离当初那栋废屋只有两三条街的距离，而在上一个故事结末，那房子已经被正式拆除。
洪梦昊想着，拨弄起自己脖颈上的项链——这条项链看起来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装饰，却莫名地让她心烦意乱。
她把那项链丢进衣领中藏好，领子最上层的扣子并没有扣上，滑进去的项链带来了一丝凉意，她垂着头，把心绪甩在了一边。
那或许是因为过去改变了的缘故吧，她想，他们在人生大冒险中丢失了些许过往。
但相对于产生的结果而言，这还算是可以接受：她仍记得她是为了什么而来进行这场危险的游戏，这对她而言就已经足够。
对徐浩之来说，或许也是如此。
是以他压抑了更多抱怨，恸哭在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也慢慢停了下来。
那时的他握着拳，力道之大像要把掌心中的空气完全挤压出去一般，然后他起身，沉默地走向柜台。
现在他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把薯条一股脑地倒在餐盘上，又粗暴地把番茄酱挤了上去，似乎要通过这动作发泄自己的不满一般。
“我没有忘记。”然后他唐突地开口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什么。”
“——”
如此直白的叙述倒是让洪梦昊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眼前的少年眼眶上还有刚哭过的痕迹，可是眼睛里却透着股执拗劲儿，仿佛不达到目的绝对不会罢休。
洪梦昊当然知道他想追逐的是什么，那是她刻意留在他面前的幻影，是他们的共通之处，是他们的麦格芬。
——宵若梦。
犹如她的名字一样，仿佛梦境一样的少女。
洪梦昊握着可乐杯的手紧了紧。
“既然如此，你就应当知道，你必须继续进行这个游戏。”她开口说道。
“就算不是为了她，只要进入了这个游戏，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徐浩之咧嘴说道。
“的确如此。”洪梦昊点头，“人生大冒险……没有退路。”
所谓“人生”本来就不会有退路。
即便是塑造角色的游戏，最终也只是在过往添加上些什么，终点仍是他们的“现在”。
徐浩之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之前说到桃子她回来了，对吧。”他说，“但是现在，她不爱我身边。”
“是的，所以，在后续的故事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一个谎言要用另外一个来弥补啊……”徐浩之撇了撇嘴，“——顺便一提，我也没忘记，我讨厌这个游戏。”
“我也不认为你会忘记。”洪梦昊说，声音渐渐恢复了冷淡，“毕竟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似的。”
“这还真是……令人不快的说法啊。”徐浩之嗤笑着。
笑容与声音变得熟悉又陌生，那是洪梦昊所知的、那个被她从高中叫来的少年本来的模样。
他们都在改变，但这之中，又有不变的定点。
“我们继续吧。”由是她说道，竭力忽略自己因察觉到这点而诞生的微小安心感。
“嗯哼。”徐浩之没有反对。
“你来投吗？”骰子又被放在了桌面上。
“还是免了吧。”少年说，“以后也不要再问了。”
言下之意是今后所有类似的任务都交给洪梦昊。
后者没有反对，只是微微耸了耸肩以表示自己对此的毫不在意。
她用三根手指抓起那颗骰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腕上的扣子倒是扣得好好的，她知道那是为什么。
“那么。”她说。
骰子落下。
它在桌面上砸出一串声音，而徐浩之又拿起了薯条。
“以大冒险而言——这一次，你的运气还算不错。”然后他说道。
那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而他再度把食物塞进了嘴里。
咀嚼东西让他平静：事实上他远比洪梦昊以为的要不冷静，只是他更好地掩盖起了情绪。
在这个游戏中，他们两人俨然都已经成为了掩饰情绪的高手，在故事之外的对峙中，他们都在拼命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心绪。
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一样——咀嚼的动作会让面部肌肉变形，相对而言，洪梦昊就无法看出他的想法。
可她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声音如同蜻蜓点水般响起：
“我们的运气都不错。”她说，“这样，也有更多的机会找到答案。”
“哼嗯——”徐浩之对她的话表示强烈的不置可否。
他没有忘记自己参与游戏的理由，也就代表了他没有忘记洪梦昊所说的事。
她说：“你不想知道宵若梦发生了什么吗？”
这意味着她知道答案……单单是这个事实，就足以在他们两人间划下深深的鸿沟。
是以，徐浩之对那“相似”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们不同，从一开始就不同。
在他眼前的并非什么似非而是的盟友，而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你先开头，如何？”现在那个敌人如是说道。
徐浩之耸了耸肩，把可乐拉到身边，咬住了吸管。
“有何不可？”他说，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似的。
一句话宣告了游戏再开。
故事的旋涡由是在他身边形成，它如同风暴般将他们包裹，将时空割裂。
被割裂的部分落下来便成为被讲述的空间，那个空间里，一切都还无声无形。
“——这些，是发生在桃白业死去三年后的事。”
然后才终于有东西在那个世界中成型，一切再度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