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是……怎么回事？”徐浩之满身冷汗，眼珠止不住地在眼眶里乱转。
他强迫自己不去留意别的地方，也尽全力驱动着自己的双脚——向前。
桃白业的声音又变得更加确实了一些。
那女孩儿似乎因他受到惊吓而相当愉快，四周的腐朽味变淡了，至少他不用再捂着口鼻前进。
“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的同伴呀……”桃白业的声音放轻了，隐隐还带着些笑意，“不过——我说过吧？”
空气颤动着。
屋子本身发出鸣响。
“让浩之……到我这里来……！”
——与此前的状况不同？！
先前的桃白业虽然生气，但情绪的外化却并非如此。
眼下这个……更像是她在有意识地向某些人发泄怒火……
四周的黑影骚动起来，教室的窗户和门都被它们弄出了声响：那并不纯然是惊恐的响动，更多的则是在其中混进了不甘。
徐浩之意识到，这些影子并非对桃白业彻底服从，它们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对她敢怒不敢言。
是因为她还活着吗？……还是因为她在这里呆的时间最久？
他想起桃白业先前所说的话，莫名地打了个颤，急忙督促起自己再度迈开脚步。
无论如何——
抵达桃白业的所在才是最要紧的。
那是他在此时此刻的任务，是他必须要进行之事。
他再度直视着前方，目光锁定在了手电光芒消失的边缘，脚步加快了，无论身边有什么响动都充耳不闻。
渐渐的，四周的嗡鸣声也停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而他继续行走，仿佛对周遭的改变闻所未闻。
“浩之……”
然后，昏暗中又响起了桃白业的声音。
徐浩之发觉，自己竟然对再度听到她的话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他这才终于有勇气扫视着身侧那些窗户，手电光的边缘照过那些窗户。
所有的黑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窗户上剩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那模样触目到令人胆寒。
“——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桃白业说。
徐浩之总觉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饕足的倦怠，他但愿那只是某种错觉。
迟缓的沉默稍稍持续了一小会儿，接着，四周的灯再度亮起。
“对了，是在说它们吧？”桃白业吃吃地笑，“我们是不是说到——它们其实是我们的同伴？”
是的。
他们的话题刚好停在此处。
而讽刺的是，正是它们自己的个举动让这个话题中断了下来，它们自身也是因此而遭到了那样的对待。
“和浩之聊天总是会这样，不知不觉中跑到其它话题上。”桃白业这样说了，四周的景色昭示着她的心情相当愉快，“一定是因为太开心了，不是吗？”
宛如这话题也是那无数闲聊中的一项般。
而映照着它的，是那些肮脏玻璃上无数的爪痕。
——他们上一次来这里，教室窗户在灯亮时一片透明，看得到内里的景象。
但事已至此，徐浩之心里早就对这状况没有了半分惊愕，他继续行走着，甚至又一次加快了脚步。
“那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吧。”桃白业则愉快地继续着自己的话语，“你看到他们了吗？也许我们未来也会变成那样呢。”
“……”
徐浩之不说话了。
未来——
像他们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吗？
现在还说这种话或许看起来既虚假又不成熟，可事实上，这个问题烙印在他身体深处，一直如此，亦将永远如此。
向前只能望见虚无光景的人远比想象中的要多，故事之后，未必会有下个故事。
徐浩之向来认定自己是这种颓废人群当中的一员，而既是如此，思索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甚至并非觉得“未来”一词太过遥远，而是认定考虑它毫无意义。
脚步、也就因此而停下。
徐浩之抬起头，望向走廊上方明亮的日光灯。
“桃子。”然后他安安静静地说，“别拐弯抹角的了。”
“唔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浩之……”桃白业顿了一顿，而后发出轻笑。
“你怎么可能不明白？”徐浩之居然也笑了出声，“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吧？桃子。”
桃白业不说话了。
徐浩之完全是以她说的话反戈一击，笔直地命中了她自身。
可四周的景象全然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她没有生气——甚至周遭开始变得更加明朗。
半空中飘浮着细小的白色光点，那模样像在白天出现的萤火虫，让他想起了某个恐怖游戏里、死后看见的场景。
不祥啊——
他不由得、又笑了。
“你明知道那些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不是吗？”
桃白业依然没有开口。
那些萤火虫班般的光点静静飘浮着，煞是好看。
徐浩之想，屋子里的其它地方也像这里一样吗？在这地方的其他人，也能看见同样的光景吗？
宵若梦……
她也能看见吗？
漂亮的、好看的，在最糟糕的地方，出现的奇幻景象。
“嗯。”然后桃白业的声音传了过来，“的确……毫无意义呢。”
光点消失了。
她的声音就像一罐被打翻的蜜糖。
“我要见你，桃子。”而后，他继续说道，“只有我。”
——只有他才是需要来这个地方的。
如果有任何人要在这里牺牲些什么东西，那么，他就好了。
四周的空气发生了改变，它们振动着、像是女孩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窗户上的脏污像是被洗刷过了般渐渐褪去，留下干净、透明的玻璃，让他甚至能望见里头的教室。
那些虚假的外窗上，阳光正在照射进来。
而从某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徐浩之轻叹一声，忽地明白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前往办公室。
没有鬼打墙，没有黑影，没有刻意的隔离，他就是知道这些。
就像桃白业了解他般。
剩下的，唯有相互直面。
于是，他关掉了手电，迈出脚步，视野尽头上，一扇门已经打开。
半开的门扉内，阴影深重，好似无论外头有多少光明，都无法将之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