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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台

天色渐渐暗下来,太阳已经转到了下一个城市的早晨,火烧云紧跟着向地平线扑下去。天边耀眼的金红色像凤凰羽毛上燃灼的火焰,此时又像一只窥探的眼睛,不肯轻易离去,看着高楼顶上的一场闹剧愈演愈疲沓。

陆贺成已经大概搞懂了这三位的打法。他们三个仗着人多准备把自己慢慢耗干,打的是自己最不擅长的持久战。他们的攻击都是不急不缓地,一个打完下一个补上,配合默契,她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没机会进攻,只能一刀一刀地硬扛。她身上好几处已经挂了彩,圆领袍上四处是狭长的刀口,血没出多少,但不得不说这几位大爷是真挺会挑地方下刀子:他们不是对着关节,就是对着身上一些尴尬的部位,不会刀刀致命,但好歹能成为一种心理上的折磨。陆贺成作为妖怪,缺少为人的自尊自爱,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心疼衣服,好容易保存得完整干净,这三位来了就给它好一顿凌迟。惜物时节外生枝的愤慨使她的刀法伶俐了一会儿,随着脖子上的伤频繁地钝痛,她的动作也慢慢迟滞下来。她有点气,觉得这时候主角应该开大翻盘,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乖乖挨打。

三打一,在对面的三个不是废物的情况下,那一人是没什么胜算的。陆贺成在心里不断地翻白眼,手上的力道越来越虚,频频皱眉,话也懒说,在武侠小说里伴随着出招喊出的声声“嘿!”“哈!”“嚯!”和招式的名字自然被她省去。屋顶上只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和袍子的下摆在翻转腾挪中带起的呼呼风响,就连陆贺成起初像是拉风箱一样的疲沓呼吸声都可以不算作数了。

累死爹了,她想道。今天是我失算,说不定就要折在这儿了。

没有任何作为神兽中的老大的尊严,没有主角光环,没有啰哩吧嗦的遗言和叫喊。生死如月升月落,不过是一缕光的差别。

这才哪到哪啊,她不忿。

“嗨,这不是通缉令上那三位嘛!”陆贺成身后响起一个沙哑爽朗的少年音,“幸会幸会,久仰久仰啊!”

陆贺成愣了一下,对面的三位也都开始对脸懵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陆贺成没回头,只听见背后铁栏杆哗啦啦响了半天,然后从上头咣咚一声落了个人下来。

“姐,你能省心点儿不?”胡翌玄从陆贺成身后的护栏上跳了下来,往陆贺成肩上呼了个厚披风,“咋回事,你上次不是说他们会找我吗?”

“嚯,行啊,”陆贺成已经没劲儿生气了,哑着嗓子笑,拿刀的手垂下来,另外一只手揪住顺着肩膀往下哧溜的披风,“你怎么上来的?”

“有人带我来的。”胡翌玄抽出剑,“这个过会儿说。”

胡翌玄的前半句让陆贺成的眼睛忽然灼灼地一亮,另外三位的脸色却又沉下去几分。他没注意,兀自持剑冲进阵里。

瘪犊子,搞事!陆贺成在心里大骂。这三个不可能再打了,肯定会佯装力竭然后下去追饕餮那小丫头的。

胡翌玄在三人之间左冲右突四下周旋,打得正称心。那三人本来“围殴”陆贺成的时候就没用全力,这一会儿又来了个白虎监兵,更无心恋战,下手全都是软绵绵的,女人手中的剑被敲得直掉铜锈,像是要断。

陆贺成转念一想,饕餮看样子自己心里也有数,不可能回来自投罗网。毕竟躲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回来的理由。陆贺成有点放下了心。

胡翌玄在阵中转了几个来回,发现了女人手中的那一柄轩辕。他动作还是一样敏捷,但目光在剑上粘滞了好一会儿,挪开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刚才那副得意相完全被从眉宇间抹了去。

陆贺成把披风系好,捋了一把头发,放下刀,倚在护栏上看着他们打。果然,没过多久,三只凶兽就无心恋战,面对着两人从天台的门口退了下去,还顺便把门带上了。

胡翌玄站在门边,提着刀盯着门愣了许久。

“过来,小子。”陆贺成叫他。

胡翌玄滞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眉宇间盘桓着僵硬的疑惑和惊奇。

陆贺成扫了一眼他的脸,转身对着铁护栏,望着被分割成一个一个菱形的远方。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陆贺成想道,他在纳闷那把剑的事情。

天边的火烧云已经隐没到了地平线下,只留一点暗红的微光还在楼群里苟延残喘。路灯沿着大街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来往的车辆汇成一条流动的明黄色光带。不远处的公寓一盏盏亮起了灯,依傍着山丘建起来的老旧居民楼中传出刺啦刺啦青菜下锅的声音和炖排骨的香味。陆贺成的目光越过充盈着菜香的空气,越过楼宇,越过起伏的丘陵,远远望到了不可及的虚空里去。胡翌玄站在她身边跟她一同望着,目光久久停留在一个窗口里忙着侍弄锅碗瓢盆的女人身上。

“见过她了吗?”陆贺成先开口了。她连目光都没收敛,还是直勾勾地不知盯着哪里。

“没有。听说你去拜会过了。”胡翌玄也没回头,但把视线从女人身上收了回来,不自然地转向天空。

“刚去过,从她那里顺了一只鹦鹉。小玩意够可怜,到她手里的活物都没好过。”陆贺成撇撇嘴。

“哦。”胡翌玄迟疑地顿了一下,“毕竟是上头的人,你给人家留点面子。”

“她?她很有面子了。我跪着的。”陆贺成冷哼一声。

“那是你应该的。人家可是女娲。”胡翌玄收剑回鞘,来回搓了搓自己手心的冷汗。

“我管她。”陆贺成不服。

胡翌玄给噎得没了下文。

即刻陆贺成语气一转,小心翼翼地:“那把剑的事…”

“嗯?”胡翌玄不自主地侧转过脸看她。

陆贺成脸侧还留存着一片薄薄的光影,脆而虚弱地覆盖着她脸上柔和的线条。那一缕长及左侧颧骨的散乱刘海盖住了她一小部分的眉毛和左眼,眼底是潭水般深邃的墨绿,温存而怯懦地浮着碎光。

“你信我吗?”陆贺成问。她把目光抛得更远了。

胡翌玄愣了一会儿,笑:“你是我姐,我不信你信谁?”

陆贺成惊讶地抬起眉毛,侧脸看胡翌玄,正好瞥到了他露齿而笑时尖尖的虎牙,放下了心。她耸耸肩,抖抖脑袋,低头把匕首揣进衣服里的布袋中。她抬眼时发现胡翌玄递了支烟到她手边,楞了一下,没接,抬头看他:“你抽烟?”

“嗯。”胡翌玄用另外一只手把烟塞进嘴里叼着,去裤兜里摸索打火机,递给陆贺成的那支烟仍然举着,“你不抽?”

陆贺成疑惧地接过烟,像拿笔似的拿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那神气活像是第一个吃螃蟹或是吃番茄的人:“没抽过,试试。”

胡翌玄不多说,先给自己的烟点了,然后点陆贺成的。他深吸了一口,然后把云雾喷向天空。陆贺成学着吸了一口,给呛得直咳嗽,背弓得像虾米,抓着栏杆咳了半天,像是害了痨病,要咳出肺来。胡翌玄一面夹着烟一面嘲笑;陆贺成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滚,然后干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会抽的啊?”笑差不多了,陆贺成在铁栏杆上磕了两下烟灰,又浅浅抿了一口烟,问道。

“早着呢,我都不记得了。”胡翌玄回答。

“都长这么大了,败家玩意。”陆贺成在咳嗽的间隙低声嘟囔着。

“彼此彼此。”胡翌玄反击道,又像天空吐了一大口烟雾。

这时候天已经黑得浓稠,胡翌玄那一大口烟像是一团磨碎的星辰,先是黏糊糊地遮盖住眼前的一小方夜空,然后忽而被风推散。

“当年我也是打过仗的,打过仗的。”陆贺成喃喃道。

天黑得完满而拘谨,一颗能应和她的星子都没有。它们被抹去了行迹,像她,也像她背后那千年的岁月。

“嗯。”胡翌玄终于发出了一声像是附和一样的哼唧声。

PS:抱歉啊诸位,这两天忙着复习期中考结果更新迟了三天。这周末不更,下周末考完试了我会更新二十章。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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