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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一个神对我说

举办个人摄影展是李小虎最大的心愿,在完成了孔繁森的采访报道任务后,这个愿望更加迫切。

他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办公室,说:“我说的咋样,我们的报道引起了轰动,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学习孔繁森。正事做完了,现在该忙我的事了。我一直想办个人摄影展,了却我多年的夙愿,你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张浩天翻看着他纸箱里的照片,有迷人的雪域风光、原生态的藏区生活场景、浓厚的寺庙佛教文化……仅布达拉宫的照片就有几百张。从清晨到日落,从春夏到秋冬,风霜雨雪,日出月落,不同的背景,流光溢彩。

李小虎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家里还存着好几箱呢!”

田笑雨拿起一张藏东原始森林的照片,说:“晨雾浓淡相宜,树枝疏密有致。”又看着一张牧区老人的照片,“密布的皱纹、纯朴的微笑、真诚的眼神。真想把这些美好的瞬间变成永恒。”

李小虎说:“我只会用画面写诗,而不会用文字写诗。笑雨,你来为我的作品撰文怎么样?”

张浩天说:“我看可以,小虎赏心悦目的照片配上笑雨的激情飞扬的文字,一定能抓住观众的心。”

田笑雨说:“我行吗?”

李小虎说:“行,就这么定了!”

张浩天说:“说什么就这么定了!我给你说,办摄影展可没有这么简单!你以为就拿两张这些照片往墙上一贴就行了?要做的事情数也数不过来!”

李小虎问:“你说说,要干些啥?”

“首先,你要明确一个主题,你想要表达什么,想让人们看什么。其次,需要好好整理一下照片,要挑选出风格一致、主题统一,最能体现你意图和内心世界的照片。再就是如何定位你的风格……”

听张浩天说得头头是道,李小虎干脆拉过凳子坐在他身旁,说:“你说得太好了,再给我讲讲!”

张浩天说:“在什么地方办个展,和什么人合作也很重要,这些都要事先想好,这对你的成败至关重要。”

田笑雨问:“快说说?”

张浩天说:“最好能和众多艺术家同台竞技,虽然有压力,但也是提高你知名度最好的机会。因为那些已经形成主流风格的艺术家、摄影师能提高你的人气指数,助推你的成功……”

李小虎说:“我的妈呀,你咋懂得比我还多!”

田笑雨说:“我看就利用自治区大庆的机会!”

李小虎说:“人家说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是天敌。你看我们怎么配合得这么好?就这命定了,笑雨撰文,浩天总策划。”

张浩天瞪着眼,说:“我就随便说两句,你就全推给我们了?”

李小虎说:“怎么是随便说两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刚才说的那些已经如雷贯耳了,非你莫属!”

张浩天说:“不是我故弄玄虚吓唬你。下面的事还多着呢!办个展必须得到有关部门的批准,还有这么多照片要冲洗、放大、制作相框,而且时间也不多……”

正说着,洛桑走了进来。他见三人围着大纸箱愁眉苦脸,便随手抽出一张看起来,惊叫起来:“这不是我阿爸吗?”

李小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那天早上我去拍布达拉宫的雪景,空气清新,气氛宁静。看见一个老人轻轻摇动经筒走在布达拉宫长长的转经道上,脚下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我就做好准备等候在那里,当他走过我身旁,就轻轻按下了快门。”

洛桑把照片塞进兜里,说:“都去林主任办公室开会。”

李小虎抓住他的手,说:“不能给你,这是我办摄影展用的。”

洛桑说:“办摄影展,我怎么没听说?”

李小虎说:“这不正酝酿嘛,还没找到展厅,也不知道政府批不批,正发愁呢!”

“前几天我去政府开会,听筹委会的工作人员说正在筹划‘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发展成就展’,我去帮你问问。”洛桑看李小虎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又拍了他一下,“这是好事,我们应该支持。”

会上,林江涛开门见山地说:“62个工程是继1985年43项工程之后,全国又一次大规模集中支援西藏经济建设的工程。目前这些工程都陆续竣工,62个工程就是62座丰碑。为及时报道工程进展情况,为庆祝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献上一份厚礼,我们要加紧做好宣传报道工作……”

林江涛在讲话。张浩天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采访43项工程的情景。那时,西藏在全国人民的支援下,建设起一大批涉及交通、电力、文化、医疗等重大民生工程,使西藏的基础设施和人民的生活质量有了大幅度提高。而今,西藏在中央的关心支持和兄弟省市区的无私帮助下再次迎来发展机遇,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跨越式发展。张浩天为再次见证西藏发展变化感到欣慰。

回到办公室,李小虎却垂头丧气,说:“这个林江涛真会选时候。让我们三个各奔东西去采访,我的摄影展不就泡汤了?”

张浩天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争取在走之前把照片细分一下,确定几个主题,一边采访一边构思。”

三个人熬了整整一夜才把几箱照片理出头绪。天快亮了,张浩天揉揉腰看看表,说:“不早了,一会就要出发了,我回家下锅面条,我们吃了再走。”

田笑雨说:“我去下面,你俩休息一会。”

他俩回来,田笑雨已做好了一锅鸡蛋西红柿面。

李小虎美滋滋地吃着,说:“没想到你的厨艺突飞猛进啊!”

田笑雨笑道:“你是酥油糌粑吃多了,换一种口味啥都香。”

李小虎说:“德吉也给我做过米饭面条,可总有股酥油味。”

张浩天说:“有人给你做就不要挑了,有本事你自己做!”

“从小我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到西藏先是吃食堂,后来就到你家混吃混喝,什么时候自己做过饭?”李小虎说完环视了一下温馨的小屋,感叹道:“多么熟悉的环境啊,我在这整整住了七年,二千五百个日日夜夜。原来这是我的床,现在变成了你们两个的窝,多想回来睡一觉啊!”

张浩天把碗一放,说:“别做美梦了,快吃,吃了走人。”

李小虎说:“看你凶的,我触景生情,怀念一下都不行吗?”

张浩天瞪了他一眼,说:“你这是怀念吗?简直是胡思乱想!”

李小虎笑笑,说:“不知为什么,知道你们快走了,我总是情不自禁要回忆过去,好像我要告别这个世界了一样!”

张浩天说:“我们不是还没走嘛,别多愁善感!”

田笑雨说:“我们不走这还是你的家,想回来就回来,想吃啥说。”

李小虎说:“还是笑雨好,不像有些人,就爱耍大男子主义。”

张浩天不止一次听他这样说过,今天听了还是感觉很刺耳,问:“我有大男子主义吗?”

李小虎说:“大男子主义是你的一贯作风。”

张浩天又把目光转向田笑雨,问:“是吗?”

田笑雨看了他一眼,说:“是的!”见张浩天瞪着自己,又笑了,“不过有时候,还觉得你的大男子主义挺可爱的。”

李小虎“哟哟哟”叫起来:“真是肉麻,还喜欢大男子主义,你是被他奴役惯了吧!”

田笑雨拍拍桌子,说:“快吃,吃了走人!”

李小虎慢腾腾地喝着汤,说:“急啥?”

张浩天指指表:“看几点了!”

按照洛桑的安排,张浩天来到日喀则市对刚刚通上自来水的居民小区进行采访,这也是他离开西藏前最后一次采访。由于前年去胡坤家,亲眼看见了当地居民的生活条件和环境卫生状况,张浩天随后进行了专题报道,又向市政府多次建议和呼吁,持续跟踪和连续报道,终于在多方努力下,把日喀则市城市改造项目列入建设工程。今天就要看到成果了,他迫不及待赶去采访。

他先来到自来水厂采访。一个操着浓浓上海口音的技术员领他来到厂房参观,说:“过去整个日喀则市仅有一个小型自来水厂,生产出的饮用水不达标,水量也不能满足一个城市的基本需求,许多人还去河里取水。没想到他们就这样坚持了这么多年。”

张浩天问:“西藏地处青藏高原,到处是冰川河流,水质清纯,人类活动又少,为什么水还要经过水厂处理后才能饮用?”

技术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这么简单的,看起来很纯净的河水,但不一定适合人饮用。比如,人畜共饮一个水源,水就会受到污染。加上水的硬度、矿物离子的数量不达标,水中的有害成分不经过处理,人喝了是会生病的。过去的水厂由于设备落后,输送过程中机器油污、管道锈蚀又造成了二次污染。”

张浩天点点头,问:“现在这些设备都是最好的?”

“我们用的所有设备和材料都是国内一流的。这项工程原计划投资二千多万元,实际上增加了一倍。从施工建设到投入使用只用了短短十一个月的时间。速度之快,质量之高都是我们上海自来水厂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张浩天摸了摸崭新的水泵,又看了看粗大的输水管,说:“听说你们还铺设了十五公里的城市下水管道。今后市区的环境卫生和市容市貌会得到很大改观啊!”

“现在市区百分之八十的地区都用上了我们厂的自来水,凡是五保户和特困户,我们一律免费供应,这些费用都由我们厂家来承担。”技术员面带微笑。

“你们不光投入巨额资金和设备,还带来了新技术,免费为当地培养了一批管理人才和技术人员。日喀则人民感谢你们啊!”

“新建的水厂可满足日喀则市未来二十年的生产生活用水。而且我们还充分考虑到城市规模和未来的发展,留有足够的空间。”

“经济在发展,城市人口也在不断增加。你们考虑得很长远啊!”

“是要用发展的有眼光看世界嘛!”技术员说。

从自来水厂出来,张浩天在居委会主任的陪同下走进社区采访。刚进社区,就听见居民奔走相告:“来水了,来水了。”看到居民立刻回到家中打开水龙头,把盆盆罐罐放在哗哗流淌的水管下。他们蓄完了自家的水又跑到邻居家帮忙,分享着用上自来水的喜悦。

张浩天来到一户居民家,看见女主人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自己的孩子翻出所有能盛水的器具蓄水。张浩天向她解释:“通了自来水,随时都会有水流出来,再不用存水了。”女主人毫不理会,依然和她一群孩子跑进跑出。直到水桶、铁锅、锅盆、塑料桶全部装满了水,再也找不到可盛水的工具,一家人才停下来,心满意足地看着居委会主任和张浩天。

张浩天正要问她此时的心情,女主人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一个铜勺舀出一瓢水尝了一口,舔了舔舌头,笑了一下,又舀出一瓢水逐个喂给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们的表情和她惊人的一致,舔舔舌头笑了。一个调皮的孩子趁大家不注意,又跑去拧开水龙头,好奇地看着水“哗哗”流出来。其他孩子也奔过去开开关关,不亦乐乎。女主人见流出的水转瞬即逝,大惑不解。她四处看看,又弯腰在地下摸了摸。孩子们也顺着水流的方向追寻到院外,左瞧右看,一家人的样子既滑稽又好笑。

居委会主任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白色上水管和灰色下水管,耐心地给他们解释来龙去脉。张浩天也打开水管给他们讲解其中的原理,一遍遍示范给他们看。可等他们离开,她还对着水龙头和她的孩子们咬着手指头遐想。

张浩天又来到一个藏族大爷家。院内阳光明媚、鲜花盛开,太阳灶把一壶刚从自来水管接来的水烧得“嗡嗡”响。老人正和孙女抬水浇花,见张浩天背着相机走过来,就指着红色塑料桶里的自来水不停念叨“上海”。

主任告诉张浩天,当大家知道是上海自来水厂帮助我们用上自来水后,每个人都记住了这个城市的名字。老人说:“自己就爱养花弄草,可是过去需要到井边去抬水,吃饭洗衣都舍不得用,哪还舍得给花浇水。浇一次花要费不少力气,基本上是全家总动员。现在用水方便了,准备再多养些花,把院子都种满花花草草。”

张浩天在盛开的格桑花前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大爷又拉着张浩天来到院子外一口深井旁,执意要在这留影纪念。他说:“没有自来水之前,周围几里远的居民都要到这里打水,每天早上天不亮,人们就背着水桶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冬天井边结了冰,又湿又滑,不小心就会滑到井下去,有的还在这里摔断了腿……”

主任接着他的话说:“家中有劳力的还可以到井边打水,没有办法的就只能就近到河里取水,不方便又不卫生。”

老人说:“我家地势低,过去,一下雨污水就倒灌进来,门都出不了,我们只好抬土来垫,可没多久又被水冲平了。”

张浩天环视着整齐的街道和干净的小区,想起过去在污水横流的街道艰难行走的情形,笑了起来:“这下好了,排出的污水都顺着地下管道流走了,再也看不见污水横流,垃圾遍地了。”

大爷说:“用上自来水,吃上干净水,这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啊!”

做一个有温度,有力度的记者!这是张浩天到西藏在自己职业生涯最初定下的目标。在就要离开这块土地之时,他为自己又向这个目标迈进一步感到由衷的欣慰。

从自来水厂出来,张浩天看时间还早,就对洛布顿珠说想去看看尼木大桥上的同学胡坤。洛布顿珠说:“我本来想去甜茶馆喝碗茶的,但是,一个神对我说,必须去江边转一圈!”

张浩天问:“一个神对你说?”

洛布顿珠说:“快走,快走!”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车终于开到了尼木大桥。张浩天远远看见几个桥墩立在雅鲁藏布江宽阔的河面上,东边一侧已有部分桥面延伸到了江中。大桥辉映着夕阳的光芒,美好宁静,没有什么可疑的啊?张浩天探头向大桥方向张望,寻找着胡坤的身影。这时,见七八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沿着公路朝他们奔来,对着奔腾的江水又喊又叫。

张浩天立刻喊洛布顿珠停车。他跳下车走到江边,看见河中一个人抱着一块硕大的胶版随波逐流。那人几次想划到岸边又被江水冲走,眼看体力渐渐不支。张浩天朝下游看了看,发现不远有一处沙洲,便朝水中的人大喊:“不要急,再往下飘三十米有一个浅滩,一定要想法在那里靠岸。”说完,边脱衣服边跑。

待那人接近,张浩天抢先跳下水中扑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那人的速度立刻慢下来,但随着惯性还是带着张浩天继续漂流了一段,胶版不断撞击着那人的脸和头。前面十多米远的狭窄地带布满了礁石,如果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张浩天大声喊:“把板子扔掉。”那人已没多少力气,但听了他的话,不但不松手反倒把板子抓得更紧了。张浩天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顺水飘,再次寻找机会。当一个大浪把他们推向岸边时,张浩天抓住了一块岩石。他把身体靠过去,这才脱离了湍急的主河道。赶来的工人把他俩拖上了岸。

工人们喊着“胡工”,七手八脚地对救上来的人慌乱施救。张浩天扭头一看,地上躺着的人果然是胡坤,便挣扎着站起来,把已有些虚脱的胡坤拉到斜坡上,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不一会胡坤吐了几口水看着周围的人,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洛布顿珠把张浩天刚才扔在路边的衣服拿来给他披上。张浩天拉下来盖在胡坤身上。慢慢恢复神志的胡坤坐起来,看着身边湿漉漉的张浩天,有气无力地说:“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来了?”

工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要不是他跳下去一把抓住你,你早就去找马克思了。”

“我眼睁睁看着,就差两秒钟你就被江水卷走了。”

“我们也想跳下去救你,可没一个会水的,只能顺着河水跑。”

胡坤抓住张浩天的手,说:“你是专门从拉萨跑来救我的?”

张浩天看看洛布顿珠,想起他说的“一个神对我说”,惊讶不已。

洛布顿珠第一次和张浩天去日喀则就见过胡坤,当时看见他在修涵洞就很感动。在草原送给宋建华一把藏刀时,也想给胡坤一把,可后来迟迟没有找到好工匠就放弃了。听张浩天要来看胡坤,也很想来见见他。“神对我说”只是洛布顿珠的即兴发挥,没想到发生了奇迹。此时,洛布顿珠顺水推舟,说:“我们就是接到了神的旨意才赶来救你的。我们马不停蹄地跑来,刚走到这就发现了你!”

工人听了他的话,添油加醋。

“西藏这个地方就是神,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

“一定是天神显灵了,通知了一个会游泳的赶来救你。”

“不差毫分刚刚赶到,不是神安排的还能是谁?”

胡坤问张浩天:“你真的听到了神的召唤?”

张浩天说:“我有那么神吗?我就不明白,命都快没有了,你还死死抱住这块破板子干啥?”

工人们又说开了。

“他就是为了抢这块模板才跳进江里的。”

“为了捞这块模板他连命都不要了,你还让他松手?”

张浩天看看模板,问:“什么主贵东西,连命都不要?”

一个手上缠着纱布的工人说:“这是我们建桥用的,离不了。”

胡坤朝他们挥挥手,说:“都走吧,我要脱衣服晒太阳了。”见工人们还围着他,就站起来松裤带,“听见没有,别说我当众耍流氓啊!”

一个工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给胡坤,把大家推上公路。

见他们都走了,张浩天也站起来脱光了衣服,把自己和胡坤的湿衣服铺在滚烫的沙土上。俩人面朝太阳躺在沙地上,不一会儿,在太阳的烤照下,他们的身体和衣服都腾起一缕缕青烟。

胡坤问他到底来干什么。张浩天把在日喀则采访的情况告诉他。胡坤说:“有自来水用了,再也不用担心婆姨把我儿子倒进井里了!”

大桥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河谷里风沙弥漫,阳光刺眼。张浩天说:“没想到你们的环境这么艰苦,工作这么危险。”

“尼木大桥是西藏地区单孔最大跨径的拱桥。为了完成这座桥的拆模任务,我们几个工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整整一个多星期,每次上来都浑身哆嗦,高烧不止。在沉井施工浇筑混凝土时,我们都是连续施工,不能休息。尤其是石料封底填心期间,我们昼夜作业、通宵达旦,工地上灯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胡坤把热沙撒在肚皮上。

张浩天坐起来,看着夕阳中的大桥,说:“建一座桥太不容易了!”

“刚才手上缠着纱布的那个工人,前天作业时被滑车咬掉了一根手指头,可他硬是不肯休息,坚持在工地上干活。还有一个和我很要好的技术员,去年修桥时被炮炸死了。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个阳光四射的早晨,他再也听不到大桥竣工的礼炮声了!”

“自从到了西藏,你就在中尼公路上摸爬滚打。十年的青春和光阴都献给了这条永远也修不完的公路啊!”张浩天说。

“我曾经很多次想去中尼公路起点的大都市上海去看看那里的繁华,去过几天他们那样灯红酒绿的舒适生活!可是一想到那头的咖啡和香槟同这里的酥油和糌粑隔得那么远,我就没有了勇气!”胡坤拍拍自己有些变形的膝关节,“看我原来壮得像头牛,现在走路都打颤。这腿,一变天就痛。都是这河风吹的,雪水泡的!”

张浩天看了看他红肿的腿,说:“刚才在冰水中又泡了那么久,更痛了吧?”

“你应该问我值得吗?”胡坤看了一眼身后刚刚铺上柏油路面的公路,自问自答,“不管那头的上海人是否理解我们高原人的情怀,但是想到我们把路修好了,你从拉萨来找我比过去容易多了,就觉得值!可是青春就这样一点点被高原的风沙吞噬掉,我又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死在这条公路上,会不会有人还记得我?如果人生还有一次选择,我会不会再来西藏?”

流淌的江水泛着太阳的余晖,像是永远也讲述不完的故事。张浩天看着突然深沉起来的胡坤,说:“人生就是一条河,我们不要试图去改变河流的方向,而是要让自己在这条河里流得欢畅、自由和快乐。追求梦想,就是顺从内心的**和渴求,就是得到精神和情感的愉悦和满足。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以为我们得到了想要的。”

“是的,这样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张浩天一笑,把目光投向江面,说:“时间像流水一样。当年,我们在拉萨河畅游仿佛就在昨天的事情,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其实,我最怀念的,还是在你驻村建的那座无名小桥。新桥建成那天,全村人都来给我献哈达、敬青稞酒。我从头喝到尾,醉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那一次,我把我后半辈子的酒全喝光了。”

张浩天笑了,说:“能不醉吗?那可是全村人送来的酒啊!”

胡坤把腿埋在温热的沙土里,说:“还有那条羊腿,后来才知道,你为什么打死都不吃锅里的肉。原来你们是用长蛆的肉给我炖的汤。”

张浩天忍不住笑了起来,抓起一把沙撒在胡坤的大肚皮上,说:“你是建桥的功臣,那是专门犒劳你的,我怎么敢和你抢。”

“够坏的。”胡坤捶了张浩天一拳,看着他“你们什么时候走?”

张浩天看着晚霞,深深吸了一口清凉凉的河风,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执行采访任务了,回去帮小虎举行完摄影展就走。”

胡坤扯过地上快干的衣服,说:“是该回去了,你看我儿女成双,大的都上学了,小的也满地乱跑。你和笑雨也该回去要个孩子了。”

胡坤不经意的话再次荡涤起张浩天沉积在心底的痛,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他盯着江面,仿佛看见江水中的鱼正在撕扯、啃咬、吞咽自己的孩子。他低着头在沙堆里搓着自己的脚。

胡坤顿感到慌乱,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你俩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啊,要是有了孩子就更好了!”说完又感不妥,“我是说,你儿子如果还在的话都三岁了!”这更不合适,他打了一下脸,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孩子……我……”

张浩天抬起头,重重拍了他一下,说:“好了,我该回去了。跑这么远,就是想看你一眼。”

胡坤站起来,说:“天都快黑了,走什么走。去我工地,我亲自给你炖条雅鲁藏布江的无鳞鱼!”

张浩天还在推辞,但已被胡坤推上了公路朝大桥走去。

胡坤说是给张浩天亲自炖鱼,可是回到工地就身不由己。他一会跑去研究图纸,一会组织工人施工,这个叫那个喊的,忙得不亦乐乎。张浩天和洛布顿珠在江边洗鱼。张浩天突然想起洛布顿珠折断人家鱼竿的事情,问:“今天我们要吃这么多鱼,你不会把锅给我们端了吧?”

洛布顿珠看看还泡在冰冷江水中的胡坤和工人,说:“干这么重的活,难道就给他们喝几口江水?吃鱼算什么,我要是有头牛就给他们牵过来!”

洗完鱼,张浩天见胡坤还不回来,就走进厨房准备做饭。看见一个菜盆里放着一棵酸白菜,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炖了一锅酸菜鱼。可天已经黑了,一锅鱼都凉透了,胡坤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张浩天就跑到桥下去找他们。

灯光照射下的工地如白天一样,红旗招展、寒风呼啸。由于设备简陋,许多工序都是人工操作。胡坤和工人们泡在齐腰深的水里灌注水泥柱。他们满脸是汗,浑身是土,水中的光影寒冷而婆娑。难以想象长时间泡在高山雪水融化的冰水中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上半身在出汗,下半身在结冰,是什么滋味。

张浩天坐在江边看着他们,内心难以平静。

洛布顿珠站起来,说:“我去给他们准备点酒!”

酒菜都凉了,胡坤他们终于回来了。胡坤走进帐篷就喝了一大口酒。张浩天把一床被子披在他身上。胡坤还不停发抖,说:“快冻僵了,暖和暖和!”张浩天把一锅鱼端上来,工人们一哄而上。

胡坤边喝边说:“建桥是一个复杂程度极高的工作,尤其是我们刚才对设计方案进行的一次测试,需要许多人通力合作,一鼓作气。各个项目的工程师都齐聚这里,每一个部件都要在要求的时间摆放在精确的位置。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有任何差错,失败了就会前功尽弃。”见张浩天认真地看着自己,胡坤喝了一口酒,“你知道我又创造了几个第一吗?在西藏能做这个技术的桥梁工程师可不多,我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感到很自豪。我是一个推动西藏历史进程的人……”

张浩天觉得胡坤的豪言壮语不是酒话,也不是自吹自擂。他端起酒杯和胡坤碰了一下,说:“今天西藏的交通正一点点改变着大地的面貌,改变着群众的生活。你们是功臣!”

胡坤给他夹了一块鱼肉,说:“记者也是功臣,没有你们的宣传,谁知道我在干啥!”

张浩天看见鱼肉,愣了一下。这几年,他几乎把鱼肉戒得彻彻底底,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总会勾起痛苦的回忆。但今晚他不知是浴火重生了还是破茧化碟了,不但吃了雅江原汁原味的无鳞鱼,还喝了酒,而且喝得酩酊大醉。最后竟然走不动路,被胡坤找人抬进了帐篷。

张浩天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整夜都在做梦,时而梦见自己在泥泞中艰难挣扎,时而又在暴雨中奋勇前进,时而在荒滩上四处奔跑,时而在雪峰上顶风冒雪……

当胡坤把他摇醒时,太阳已把桥下的江水照得金光闪闪了。张浩天站在桥头和胡坤深情拥抱,依依惜别。车开出了很远,张浩天还看见胡坤立在晨风吹拂的桥头,不停挥手……

临近中午,张浩天的车穿过曲水大桥奔驰在拉萨河谷的公路上。看见路旁高大整齐的白杨林从身旁一一闪过,张浩天忽然想起了王雪梅,想起了她种下的那棵树,还有树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个“天”字。张浩天示意洛布顿珠停车。

他走下公路,踩着乱石头行走在宽阔的河谷中,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那棵白杨树。和上一次相比,白杨树已经高了许多,粗壮了不少,树叶茂密,树干挺拔,每一根枝条都笔直地指向蔚蓝的天空。

他轻轻抚摸着刻在树杆上的“天”字,眼前又浮现出和王雪梅一起种下这棵树时的情形,耳旁再次回想起她满怀希望的声音——“我要让这个‘天‘字长到天上去。”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当时自己根本不懂,还胡乱联想猜测,只有她自己知道寄托了多大的一个心愿啊!时至今日,张浩天依然无法定义自己和王雪梅的这份感情,只觉得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像这拉萨河谷的微风,轻柔而温热!

秋日的拉萨河畔很美,事实上什么季节都很美。河水泛着亮光,微波荡漾,和那年同王雪梅一起乘坐牛皮船荡漾拉萨河时一模一样;河中央的沙洲一片一片,上面的枯草依然红的绯红、黄的金黄、绿的深绿,明媚耀眼。水鸟还在河面飞翔,起起落落,扇动轻盈的翅膀。只是河岸上桃红色的影子没有了,坐在土坡讲童年故事的人没有了,迎着霞光飘动的歌声也没有了!

太阳落下去了,但是,拉萨河畔依旧那么迷人,就连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山和亮晶晶的石头都散发出有诱人的光彩。张浩天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对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对河中冲刷过千年万年的石头深藏一份眷恋。

秋风阵阵,金黄的树叶一片片落下。张浩天再回头,看见河谷依旧洒满了太阳的余辉,静静流淌的河水带着情意绵绵的情感,像是在述说尘封的往事,那棵参天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已经变成了对王雪梅的深情道别和那段往事的不舍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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