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敲在桌面的声音惊醒了我。
睁睁眼，我循着笔所在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攒起眉头的陈惠巡。
白光刺眼，可惜依旧是毫无温度。刚发完呆的我未来得及回神，身子微冷，我感到有些不适，连忙挪了挪身子。
此时我才注意到四周安静得有些死寂。除此之外，那忽然停下的东北腔也让我感到有些不习惯，老王怎么不讲课了？
冬天里没有那些呱呱叫的绿皮生物，也没有挂在树上能叫到人坏掉的小昆虫，至于风扇这种东西在这种时节如果有人胆敢打开的话，说不定下一秒会被愤怒的群众碾死。
老王站在讲台上看着窗外那些常青树。其他人则在下面试图攻略黑板那道神鬼莫测的例题。
原来是例题时间，总之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噪音源。
安静到极致的教室里我和陈惠巡对望了数秒。而后她张了张嘴，挤出了极小的声音。
“之前大课间，去办公室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同样回以极小的声音。
我才不敢冒死在老王面前蹦跶，人被杀死是会死的，感谢扎古驾驶员为我们验证了这个定律。
“刚才你不是被花姐叫去办公室了么？结果怎么样？”
陈惠巡说出的话语让我有些吃惊，因为我依稀记得大课间我被叫下办公室时她还正在去排出体内多余水分的路上。
“你又知道我被叫去了办公室？你不是去上厕所了么？”音调高了些我连忙压了压防止暴露。
“这种消息本来就传得很快，我刚回到教室就已经听到好几个版本。比如你要参加男主持人选拔，你要转艺术生，你要参加音乐会……”
“停停停，我怎么不上天……八卦什么的真可怕，我不就是被花姐叫去办公室一趟么……要是我被校长叫去一趟说不定全校都以为我要上清华了吧。”
“肯定不会，上清华的人都在一楼实验班哪里，关你什么事，不说这个，我和柳敏已经发了短信，结果能不能改期？”收回笔的陈惠巡低着头假装在做题，小嘴却仍旧没有停下。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躲在了前面那人背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和她交流。
“成了。”我带着微笑打了个ok的手势。
“呼，那就好，不然我和柳敏真是白白得罪那些校领导和花姐。”
少女拍了拍胸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我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美。
幸好只是转瞬即逝，陈惠巡很快又恢复到了平日的表情之中。
花姐之前的话语莫名浮现在心头，我下意识便问出了花姐之前向我询问的问题。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明知道可能会得罪校领导你还答应帮忙，这样未免也太亏了吧。”
陈惠巡明显没有意料我会问出这种唐突的问题，她卷头发的手指瞬间停滞。
教室再次回复寂静。
秒针转动，老王抬头，看来例题时间就快要结束。
那根秀长的手指又再次动了起来，青丝滑落绕指三圈，落在黑框眼镜边上，眼镜的主人则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什么著名学生，不指望会和校领导有任何交集，拿他们的印象换你一次人情，不亏。”
人情一词拆开来看不外乎是人与情。人就在我面前，情有点难承，打个哈哈应该是个不错的做法。
“唔哇，怎么这么富含市侩气息。”我拿出了被花姐鄙视的五毛黑笔在桌面上敲了敲，安静的教室里笔与木头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引来了几片目光，幸好那些目光大多只是一扫而过。
“市侩，怎么忽然扯这种文绉绉的词语，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个市侩的女生，不然怎么会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己的角落里苟活到现在呢？”
陈惠巡连续用了几个卑微的词语，但是看起来却都比谁都要磊落。背光的少女忽然坐直了身子，笑了起来：“你不也是和我一样么？”
“去去去，我可是男儿身，怎么就和你一样了。”
“你知道我说的一样是什么意思。”
秒针再次滑落，老王二度抬头。
“总之，谢谢。”
“不用谢，毕竟你现在勉强算是一个我认识的雄性人类。”陈惠巡咧嘴而笑，有些阳光，有些好看。
这笑容总算冲淡了些许沉郁之气。
另外一个参加选拔的人是易瑟，这应该算是奇怪的缘分。
我推行了一个小小的计划，强行改变了正常的选拔时间，为的是给方笙一个公平的机会。
那，对易瑟而言，这种改变公平么？
想了半节生物课好像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每个人心中有一杆秤，秤的那一头放着所谓的公平，而另外一头则可能被压上感情。
我讨厌一切不公之事，但是关于世界上所存在的大部分不公，我都只会冷眼旁观，因为我无法改变。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不仅仅是因为我无法改变，更多的是因为，公平，好像是真的不存在。
扪心自问，我绞尽脑汁所想去帮方笙要回的所谓公平，真的是公平？
帮亲，不帮理。
方笙是亲。
所以。
理，大概早已被我抛弃。
之前对陈惠巡的解释，对花姐的解释，对所有人的解释，到头来应该说服的都是我自己。
作案需要动机，我的行动也需要理由。
幸好幸好，这小小的改变看来还未酿出什么奇怪的恶果。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吐出了胸中那口郁气。
于是，我准备抬起头看看黑板上的例题，重新回到课堂之上继续在知识的海洋中溺水。
结果黑板并没有看成，与我视线对上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这双眼睛现在富含着戏虐和不爽的情绪。
“那什么，程溪，刚才你在和谁聊天？题目都会了是吧，高考能考750分上清华了是吧，来来来，你上来做做这道例题！”
……
世界果然一直充满恶意。
身边的陈惠巡和远方的柳敏都笑得花枝乱颤。
我则痛苦地站了起来，然后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题目，一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