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在墙边打转，拉扯着海莲娜的斗篷。他可以感觉到冰墙散发的寒气，就像火堆会散发热量。海莲娜只是在城墙上走着，看着早上铎纲带人在城墙上抹上的水、在城墙上泼上水，没几天就是一层冰，这冰滑的和……算了他的形容不适合借用……总之连架云梯的可能都没有。他走过一个个弓箭手哨位，一个个吸引羽箭的稻草人标靶和弩手的护盾。暮色深重，太阳低垂在西。百码之外的营地，可以看到用壕沟、尖桩和高高的木栅栏以及毛皮帐篷和木房子搭建的，简易的营房来圈禁北地原住民俘虏，其中有一些取暖的火塘，但是和左边的那些大火坑相比，火光还是暗淡了很多。胜利者在此焚烧死于战斗中的北地原住民，无论高矮胖瘦，无论是山林三部、冰川部落还是更远处的传说海岸边的部落……
从城墙上往下看，夕日的沙场今天一片荒凉，满是烧焦杂草和凝固沥青，到处是索顿的部众、铎纲的军马以及暗夜骑士留下的痕迹。被洗劫后仅剩下一片撕裂且严重烧灼的兽皮的帐篷、战车的车轮、攻城的云梯和战象的木塔，以至于随处可见的断矛和断箭。她甚至看到了长毛象的粪便，铎纲大人本来打算用那个东西来当燃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作罢了。走了几步，海莲娜钻进了城墙里，看着外面的景色。
铎纲大人告诉她，希望自己重新成为北境女王；血眼伊娃和凯拉则将她当作自己的同胞，北境原住民。如今她俩在铎纲手里呢，为啥不放人这还用得着问吗？自己……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海莲娜看着太阳爬下天空，沉入沿西方，最终被绵延的雪山和森林遮挡住。城墙的冰面洒上了一层霞粉色的余晖，像一些鹰王家族出名的美女的头发一般漂亮……自己为了躲避纷争躲到北地，难道自己还要再回去吗？
这里……她想到，在这里和派普这个家伙斗智斗勇，还是回到冰宁城去？还是说……和他回南滨？这也许也是个主意，她可以去学城，她本来就有几条项链，去个几年后在望海城任职，总比每天担心被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暗杀要好吧……也许他会支持自己的妹妹，然后自己辅佐自己的妹妹，也不是不可以啊……
耳边响起来铎纲的脚步声。她看到铎纲正在和两个人交谈。其中有一个人她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为什么熟悉又说不出来……这不重要了，海莲娜想到，这都不重要了。自己也许要离开，她不属于这里……是的，不属于……无论自己怎么说，无论他们如何宣称“我是七国之地的守卫”，他们的本质不过是一群小偷强盗私生子和欠债者，而非登堂入室之辈。格雷格爵士这种毕竟是少数，即使是高管出身也可能是派普之徒。她属于朝堂，她可以指点江山，可以建言献策甚至可以君临天下，但是在这里……
这是悖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如果连这点事情都为难，都嫌弃，你有何资格去妄想北境女王呢！如果你在南滨，你得知这种境况，你会选择带兵驰援吗？你会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给各方诸侯寄信希望得到援助吗？换你，你真的会这么做吗？“少鹰王开始，七家鹰血统治着这七国之地，多少年来我们血脉不断。不是因为少鹰王百战百胜，而是因为我们坚守正义，而为黎民苍生抵御风雪。”这是多么正义的描述！“靠着在权术比赛中胜出来拯救国家，根本是本末倒置，千古历史上稳赢的权术比赛就是保一方国泰民安。”多么睿智的形容！
“殿下，我想您应该去餐厅！”一个人过来说。
“我这就过去，爵士先生。”海莲娜回答，海莲娜走到餐厅。。
暗夜骑士的大部分日常生活都是在地窖里的。在餐厅在楼梯下，地窖里。还没走下楼梯，她就听到了吵闹：逐渐升高的说话声，咒骂，还有人在敲桌子……
海莲娜站在地窖外面，看着屋子里。没人注意她，一片黑乎乎的家伙正挤在板凳和桌子上，更多的人站着叫嚷。没人吃东西，甚至是桌子上都没有食物，连黄油和盐罐子都没有！这是怎么了？派普在那里大声地喊着什么，他这张嘴里吐不出象牙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词。一个游骑兵，看不清面容，此刻正长剑出鞘，大声叫嚷。艾伯特……艾伯特居然在这里！他静静地站着，有人在大声谩骂，还有人在敲桌子似乎在喊“肃静”。
皮衣艾伯特发现了海莲娜，同时向她眨眼，而其他的人也发现了她。比如说肯尼兴奋地拍手，还有一个叫派恩的家伙将两根指头放进嘴里，吹响口哨——人们叫他“戏子”派恩不是没有原因的。此外有一些人海莲娜很熟悉，比如雷斯特和陶德，但是大部分人她只是“知道长啥样”甚至连名字都认不出来。大部分人只是在讨论，在笑，并没有注意到她进来。海莲娜走向桌子，看着大家的反应，有一种钻进了沸腾的热水中的感觉。不过这长桌子上的罐子，这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坐在罐子边上的人……她看到，是杰兰特·罗尼斯爵士，后者没有穿铠甲，但是海莲娜还是认识他的。他来做什么？海莲娜想到，这是铎纲大人的亲卫啊……
格雷格爵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看啊，我们的女王陛下屈尊现身了。”
“那你最好庆幸我不打算要了你的脑袋，爵士，见到北境女王是要跪下行礼的，好在我没那么多事儿。”海莲娜回答。
派普涨红了脸，浑身颤抖，满嘴脏话：“看啊……披着狼皮的羊来了！”他倒吸了一口气，“看!这就是夺走了波普的性命的叛徒，她不是暗夜骑士，不是！这……这……这是索顿的情人，还和那个大人眉来眼去……这……这……这……她怎配领导我们！她她她……”
“纠正你的用词，派普大人，我不是披着狼皮的羊，我是有隼羽的鹰……此外，我在这里只看到了一头穿着皇家长袍的猪，还是南方的种。你怎么看呢？派普……大人？”
“你……无耻……你竟敢……”派普的脸涨成了茄子色，同时嘴里絮叨着什么词儿。海莲娜没注意，只是问身边的人：“诸位，劳驾一下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杰兰特爵士从大厅彼端作答：“殿下——有人提名你为暗夜骑士团的大团长。”
太荒谬了。海莲娜噗嗤一声笑出来：“谁提的？谁提的……谁这么厉害……”她忍着笑问，“这……”自己可是连暗夜骑士团的人都不算啊。难道是自己的朋友……自己最好的朋友全都战死了……她自己都想不通艾伯特是怎么回来的。自己没有经历过暗夜骑士的训练，也不需要，在他们当中没什么朋友啊……这……
皮衣艾伯特站起来：“是我，是我。没错，你不是真正的暗夜骑士，但目前来看你是为数不多靠谱的家伙，红发小姐。”
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外加给我添堵吗？海莲娜想到，自己恐怕是暗夜骑士团里最没有声望的人了吧……那边……派普大人又开始当众唾沫横飞了：“这——这简直岂有此理！我们该把她赶出去，或者索性砍了这个臭娘们，这个婊子！对，砍了她，啊不，绞死她……依我看，她，她是暗夜骑士团的叛徒，一个叛徒居然要指挥历史光荣的暗夜骑士团，鹰血创立的军队，我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首先，”话音刚落下，一位爵士霍然起立。过了一会儿后海莲娜才认出来此人是卡特爵士，“派普大人，这不是你在望海城的军队里，无论你做过什么你如今都到这里了！你现在是暗夜骑士，而不是那些可以舔你的屁股的城防军！其次，如果你要是以鹰血作为选举的资格的话，请问你从哪里找出来比海莲娜公主更合适的人选？最后……你一方面说她不是暗夜骑士，一方面说她是暗夜骑士团的叛徒，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想在这里表达什么呢？铎纲大人驱逐你到底是因为你不忠诚，而是因为你脑子不大好用？”
“卡特爵士说话有些言重，”另外一人宣布，“但是他的话没有错误。任何弟兄都可以提名任何人，只要对方是暗夜骑士团的人……这一点我认为任何人都不会有质疑，我从未看到过铎纲大人或者是卡尔国王为她写赦免令。艾伯特先生完全有权利这么做。”
派普絮叨着说什么，而其他的人……每一秒钟都有至少十几个人同时说话且每个人都试图盖过对方，不一会儿，大厅再度被叫嚷声淹没。这回格雷格爵士直接跳上桌子，用剑柄敲打桌面来示意大家安静。“
弟兄们!”他高喊，“吵来吵去没用，投票吧。现在那个住在我们这里的家伙每个出口都布置了卫兵，确保我们没东西吃，也不能离开，直到作出选择。好吧!我们就来选，一次一次地选。如果必要，就选一个晚上，直到选出首领为止……免得他再找出来什么茬子指责我们……至少他的长剑不是吃素的……但开始投票前，我相信咱们的……”
此时雷尔夫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之后喘着粗气说：“好吧，我请求将自己的名字撤出选举……我可以肯定……很多人认为我不行。不然的话我早就当选了……先前我对朋友说，看来还是支持派普大人……”
格雷格爵士点了点头：“这一点我认同，派普大人……”
“让我把话说完，我的老朋友，”另外一边，雷尔夫抱怨了一句，接着说，“我们说他合适的原因不过是他曾经指挥过望海城的卫队，但是如果他真的……不管了，至少没有人会干的好好的来到这里不是吗？功利些说……铎纲大人把这家伙送到这里，而他正在这里……选他好比扇了望海城领主和海间守护的一个耳光，但对大伙儿又有何好处呢？他即使是孤身一人，都是个狠角色，如今他带着大军……还有更多即将赶来……”
“你误会了，大人，铎纲大人并不打算干涉你们的人选。”杰兰特爵士说。
“也许吧……但是我觉得海莲娜小姐更好。她在这里经验更丰富，做过女王且是少鹰王的后裔……至少我选她……至于你们选谁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他耸了耸肩，说。
海莲娜看到派普的脸色越发难堪，而格雷格爵士的表情则像被告知选出新的人选后的晚宴取消了一样……那边可以听到有人朝着要罐子投票，还有自己的几个“朋友”。不管怎么说，投票吧。杰兰特爵士把手放在罐子的上，宣誓坚决不偏不倚，海莲娜看到派普哼了一声，格雷格神色端正，她倒是信任帕拉丁的荣誉，但是有的人并非如此。
他是帕拉丁，但是他是“铎纲大人的帕拉丁”。
他按照习惯，打开罐子的肚子——特殊设计的罐子投进去的时候拿不出来，但是计票的时候却可以打开。他让大家知道，这里面没有东西。还有人带来一些大木桶，里面装着箭和弩矢的头，贝壳、铜板以及涂了颜色的石头……突然间他一屁股坐下险些摔倒，而一个大黑家伙蹿了出来。海莲娜半晌后才认出来这是一只渡鸦，一只大黑鸟……
“殿下——”
“殿下——”
“殿下——”
就看着那老杂毛上飞去，也许是要寻找椽木，或者逃亡的窗户，但这地方很不幸，两者皆无。这东西被困住了，它大声聒噪，绕着大厅转圈嘴里还沙哑地说着什么。有人在说他曾经见过这鸟，这是佛朗索瓦大团长的鸟，还有人在说这不过是只普通的鸟……派普面色和一坨大便一眼难堪而格雷格爵士只是面有鄙夷：
“这鸟肯定是被事先训练过的，嗯？”他说，“他肯定不会说别的——”
“美丽的小姐——”这大黑渡鸦扭头望向海莲娜，“张开腿？”
它话音刚落，地窖就炸锅了！他茫然地咕哝着“美丽的小姐”和“张开腿”这两个组合起来会引发人无限遐想的词组，同时伴随着聒噪声和煽动翅膀的声音。
大家笑着，声音震碎了地窖的顶棚……象征“海莲娜”的红色石头如同潮水一般占领了罐子。海莲娜最后的印象里，她记得自己被围了起来。有的人向她鞠躬，有人跪拜，那感觉和她重新坐在冰宁城的王座上有得一拼，当然了……海莲娜不得不说这气氛还是有些不合礼数……但是礼数止于白雪城啊。还有人和她说话……祝贺的请求的跑官要官的提出期望的询问细节的……
“不管那个了……”最终一个游骑兵尖叫着说，“大团长大人……劳驾您先去告诉那个家伙，还有他的人……就说……就说一切都结束了，大团长选出来了，我们要该死的晚餐，你已经你有演习哦！。”
“晚餐，”这句话得到了其他的人的附和，“我们要晚餐！”
铎纲大人在得知选举结束之后，马车便送来了晚餐。这次的晚餐不错，至少肉比平时多。可以看到有人兴奋地来到肉前，拔出刀，切下肉来塞进嘴里……海莲娜则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往外走。“你知道吗……”海莲娜忍着笑说，“你们简直是一帮疯狂的傻子……”
“我们吗？”皮衣艾伯特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说我们是傻子？哎，我们没去竞选，我们也不可能当选……我觉得……我觉得你可以喝点酒了对吧……美丽的红发公主大团长大人，”
“我的外号这么长吗？”海莲娜苦笑。
“外号的单词可以少，但是酒不能……你一定需要许许多多的酒。”艾伯特笑着说，“尝尝黑骑士的麦酒。”
海莲娜也不管别的了，这酒和酒神领的佳酿没法比，但是她还是咽下一口。
只有一口，不能再喝了。她想到，她得早点休息了，这夜空早就不那么阴沉了，可是还有一个家伙要对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