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莫施主动向学校申请了委外交流培训，为期半个月。所谓的委外交流培训不过是几所关系不错的学校，在一致商议后得出的一个旨在促进学校师生之间交流，加强学校文化融合的教育活动。形式上是加强教育间的交流，实则是各怀目的的一场暗斗。
实际上早在上个月刚进入下旬的时候，莫施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只不过当时的她并未有任何参与的想法，培训的地点听说在C市，那座远比A、B两市都要湿冷的城市。就因为怕冷的原因，她没有将一个新来老师的积极性发挥到极致，反而带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头。
怕冷只是她给所有人的一个光面堂皇的理由，真正不愿意申请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不愿意踏入C市那座毫无人情味可言的城市。那座城市她虽然从未踏足过，却每一天都活在了它带给她的阴冷中。那里有太多会勾起她悲伤回忆的人存在，所以，无论如何她也是不愿意去那儿的。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暂时地将心底的那抹悲伤抚平，她只是觉得，在得知了那样的一个震慑性消息后，比起与立铭瑄待在一起，C市似乎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了。
递交申请表的过程格外顺利，第二天她便收到了学校的答复。
“这种培训毫无意义，别人学校藏着掖着地不愿意把独特的教学方法拿出来共享，我们过去的老师还得辛辛苦苦地为他们的学生讲课。这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朱老师一脸困惑地望着莫施，她真的怀疑她之前对莫施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过，不然要怎么解释她突然又会自愿申请去参加这种完全多此一举的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呢？许多在校工作了几年的老师，因为有过相关经历，所以都不愿意再主动申请去参加，她却偏偏不信邪地想要去尝试一下。
真是搞不懂，难道现在的年轻老师都是这么与众不同么？
莫施笑而不言，她自然是理解朱老师的一片好心，只是且不论这打着教育交流的培训到底是何种目的，她现在只要可以离开B市，离开立铭瑄的视线，让她做什么都好。
她想，她确实是需要好好冷静一下的，如果立铭瑄的存在已经让她为此失去了判别正常事物真假的能力，那么她真的是得找一个好的机会去反省一下自己了。
然而当莫施将学校下发的通知拿到立铭瑄眼前给他看的时候，他坐沙发上了愣了好一会儿。傻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纠结，他完全不能接受她要外出培训半个月的事。
无奈的是，现在已经到了年尾，公司里一大推的事需要他亲自处理监管，他根本抽不开身，无法陪同她一起前去那座于她而言，始终如同一个异类存在的城市。
他不确定她去C市仅仅是因为学校安排的事，还是因为心底的一些对于某件事情异常执着的异动。
总之毫无征兆地，立铭瑄过上了一个人的单身生活。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的一刻。可只要一想到她过往的种种悲惨经历，他就没有办法找出任何一个理由去阻挡她。
如果是那束康乃馨唤醒了她内心潜藏着的所谓的罪咎，那么放手让她去发现一些事未必不是好事，她总是要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的，但除非她自己愿意迈开最重要的一步，不然谁也帮不了她，梦魇还会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他与莫施的生活也回到了正常的轨迹，可直到现在，此时此刻，立铭瑄都还能清楚地记得莫施当时走火入魔般的举动。
她将一束象征母爱的康乃馨就那么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地上，而后瞪着盛满了愤怒之意的双眼，朝他咆哮着，用尽全力去踩地上的花束，就像是踩碎一件令她抬不起头来的丑陋外衣。
他没有阻止她的举动，她对于汪敏茹意外过世的事，即便在二十年间都保持了表面上的若无其事，可在她的内心，这终究还是一处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揭开的伤疤。
“不要以为自己有能力治愈每一个心底有伤的人，你不是神，做不到公平公正，所以，请你不要再拿着一束这样令人生厌的东西来剖白我的内心，这个伤疤，不是你能治愈的。”
这是她在把花踩碎成碎片以后，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恶狠狠地望向他，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他们没有争吵，甚至在第二天的时候也和好了，可他却隐隐地发觉，从那天以后，他们之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隔开来，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每每想要更加靠近她的时候，却始终都难以逾越那堵由莫施亲自搭起的心墙。
或许一切都是他太过自信，所以才操之过急，导致了这样尴尬的结局，令他们都黯淡地呆在各自的角落，谁也不敢踏出一步。
二十年来的伤痛，本就不会在一朝一夕之间便轻易化解，如果真的可以如此容易，他也不会花了四年的时间才懂得释怀。
看着落地窗外已经华灯初上一片，冰冷的霓虹灯在冬夜的薄凉中愈发透出寒意。
时钟已经整点报时，下班的时间早已过去了几个小时。从莫施去了C市以后，他几乎就没有准时下过班，除了忙碌的工作以外，家里空荡荡的毫无生气是他不愿准时回家的不二原因。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呢。他与莫施相识不过一年，就已经养成了各种越来越贴近生活的习惯。
如果说从前一个人可以过完一辈子，那么他现在是连一天都过不好的一个人。生活里少了她，他真的不能适应。
“这下是真的掉进去就出不来了。”想起莫施带给自己的种种感动，立铭瑄脸上瞬间浮起宠溺的笑，白天因为忙碌不停的工作所带来的疲倦此刻终于得到缓解。
他掏出手机调出莫施的号码，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不知是否应该拨出这个电话。
其实从莫施走的那天开始，他几乎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习惯，即每天至少与她通话一次，最开始的那两天，是他最难熬的两天，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是三通电话。
但是不知是否是因为工作任务量大的原因，每次与她通话，她接电话的速度总是异常缓慢，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的接听，却往往还没有进入正题便被她的一句“我在忙，不方便接听，晚点说吧”给打发掉了。怕耽误她的工作，他打电话的时间往往都会挑在休息的时候，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没有多余的时间能与他通话。好几次他特意等到晚餐过后的一个小时里给她打电话，她却带着一身的疲倦告诉他，她很累，想要休息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离开之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或许他不会怀疑她所说的一切，然而经历了那场不必要的误会，又在自己接连被拒以后，立铭瑄开始明白过来，她在躲他，甚至连所谓的委外交流培训都只不过是她躲避他的一个幌子。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或许，他也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迟疑了很久以后，立铭瑄终于还是拨通了莫施的号码。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今天的莫施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异常的激动。
不明所以的立铭瑄被她语气中的欣喜感染，顿时心情明媚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忙完了么？”
“对，全部都忙完了，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莫施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之情，如果立铭瑄在场，他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地便看到她喜上眉梢的惊喜，这一定是这么多年以来，带给她最大惊喜的消息！
她只是因为一个女学生在课堂上痛经晕倒送至医院，才想起自己上个月没有来例假的事。原本对这些事相当注意的她，因为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无暇顾及太多，直到今天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心底隐隐有某种猜测正在浮出水面，如果事情真的是如她想象的那般，那么，她对于这个意外惊喜的到来，究竟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呢？明明前一秒还在与某些人置气多天，发了誓要忽视他的存在，却在这一刻因为一个或许是巨大惊喜的消息而发了疯地想念他。
爱是什么都介意，又什么都可以原谅。
于是她带着忐忑的心情去到了医院，从挂号到等待，再到医生确诊，这个过程中，她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刺激，一下高一下低，起起伏伏，直到最后一秒，医生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对她说出那句“恭喜”后，她才终于从这起伏的心情中稳定下来。
她多想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知立铭瑄，让他与她共同沉浸到这份突然而来的喜悦之中。
然而当他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却改变了想法，她要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的那天当着他的面，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听。
这一刻，她多想回家呀。
其实关于那天踩碎康乃馨的事，莫施在事情过去了一个礼拜之后，就已经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举。只是，碍于颜面，她没有主动道歉。
如今想来，当时的做法虽然失态，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那是她不能被触碰到的雷区，也是唯一能让她变得不受控制而大发雷霆的弱点，而如今，她又将有了软肋，也有了更坚韧的盔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