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伽珞博士？”
朦胧之中，他听到有人在唤他。紧随而来的是双耳边经久不息的蜂鸣。像是有两个女妖在耳边一刻不停地嚎叫一样。白伽珞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黑白的。黑白的墙壁，黑白的油灯，还有黑白的海因莱茵上校。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但随即而来的是头脑炸裂一般的疼痛。
“你的大脑震荡过度，医生给你打了一针吗啡，这是副作用。”
海因莱茵上校如是说道，白伽珞出神地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脑海中的阴云尚未散去。仿佛前一刻还处在爆炸轰鸣的现场。他只记得在火光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为他挡住了爆炸。但那是不可能的，晴儿已经失去联系很久很久了，就算是她真的成了帝国长女，现在也未必会巧合地出现在这里。他把那个当做了最后的幻觉。是炸弹殉爆在头脑中的应激反应。但白伽珞确实活下来了，而且除了大脑震荡并没有别的伤。
“上校，谁救了我？”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是一个英勇的库罗斯士兵，博士。”海因莱茵上校说，“他叫奥托?冯?魏特曼，很好的小子。把你扑出了爆炸现场，但自己却……”
海因莱茵上校顿了一下。
“不在了对吗？”白伽珞低头说道。
“是的。”
白伽珞仰头，长叹了一声。
“因为我而丢掉性命的真是太多了，我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啊。”他露出一副自问自答的表情，“上校，你是什么感觉？”
“这药物的副作用看来有点大了，博士。”上校的声音冰冷如狱，“人类并不是靠自怨自艾才能站在食物链的顶峰，建立文明的。你需要好好休息。”
白伽珞没有在理睬他，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白伽珞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门外，有一个人在侧耳倾听，不时地吐出淡淡的烟气。当她听到白伽珞似乎接受了海因莱茵上校所说的事实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发出了苦涩的笑容，然后跟随者从房门里退出来的海因莱茵上校的脚步，扬长而去。所谓的重逢就这样刻意地擦肩而过。
白伽珞站起来，这种前所未有的黑白和灰暗，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他试图闭上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紧接着而来的是全身火燎一样的灼痛，让他不得不把眼睛睁开，直视这黑白色的世界。
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恐惧和冰冷，直到这时才开始发作出来。只有一瞬间，近万条人命。白伽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微笑以对的。
他看着窗外，黑白的广场上，黑白的士兵在操练，黑白的飞艇在黑色的乌云下缓慢巡逻，黑白色的齿轮在黑白色的钟塔外缓缓转动，敲响了如女妖嚎叫一般刺耳的钟声。
墓碑一样的黑色，殓布一样的白色。仿佛世界在默哀、在颤抖、在恐惧。尽管白伽珞知道这可能只是药物的副作用而已。
这时候，从外面驶来一辆囚车。裸露粗犷的外形内闪烁着黑白色的光。几个士兵打开车的后门，在海因莱茵上校的注视下从车里抬下来一个东西。
白伽珞认得那个东西，耀晶制御立场。
渐渐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白伽珞的面前。她被耀晶立场凝固了动作，像是一尊雕像。白伽珞看到她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下是一件红色的衣服。在这黑白色的世界里唯一的彩色。
白伽珞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的视觉问题又加重了。他仔细看着海因莱茵上校在一个女子的陪同下亲手解开立场。士兵拿枪指着她的脑袋。在这黑白色的画面中，只有这个少女才是彩色的。白伽珞急切地想分辨这个少女的长相。最后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那个面孔。
这是那天那个单薄瘦削的雏妓。虽然神情完全地不同。她说她叫蒂亚，白伽珞尚记得。
那个耀晶立场对普通人是无效的，白伽珞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到了一些往事，海因莱茵上校日夜想抓的对象居然是她？一个雏妓？难道那天在暴动之中出手行刺的也是她么？
他看着那个女孩的脸，虽然显得黄瘦，但也有一些可爱。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如死灰一般沉寂，究竟是遭受了什么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海因莱茵上校弯下腰，和她说了些什么。
可恶，在这个距离根本听不清。白伽珞恨恨地想，却无可奈何。只见少女想了一下，点了头之后，两个士兵走过来把她押了下去。
这很可能是这些原住民之中少有的幸存者了吧？白伽珞想，他无法忘记那升腾的蘑菇云和最后的爆炸
“愿星辰指引归乡之径，人人必将回到星海的怀抱。”
“因为星海是我们的归宿。”
白伽珞默念着，他觉得自己必须和她见上一面。
而在广场上，那个叼着烟锅的少女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海因莱茵上校，后者不以为意，他缓缓地说道：“你猜我遇到谁了？”
少女摇头，她看见海因莱茵上校恶作剧式地一笑，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那三个字一出口，少女的脸上立刻写满了震惊。
林红雨。
只有这三个字而已，但其背后的故事和联系恐怕三千字也说不清楚。
“不可能！”少女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说林红雨和她站在一边了吧？她人呢？现在在哪儿？”
“也许死了吧？”海因莱茵上校一摊手，“她想从我们的手里抢走那孩子，如果你在场会怎么做？”
少女犹豫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好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海因莱茵上校拿出烟斗，兀自点上，“说不定哪一天你迟早要面对她，我看她也许已经成为我们的敌人了。”
“不可能……”少女还是不愿意相信海因莱茵上校所描述的事实，“林红雨是我们最优秀的一员，她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我们——同一届的大多数人都只有仰望的份，她怎么会叛变？”
“这话你问那个孩子本人去吧。”上校抽着烟，淡淡地说道，“不过要小心一点，谁知道还有谁对她同样好奇呢？如果撞了面有些事情就不好解释了吧？”
上校说着，看了看楼上的窗台。
“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有些人怕是还没有阻止它的自觉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上校淡然地说道，“希望你比林红雨要厉害一些。不然我们可就都回不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