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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再周旋

马为云听了贺文海的话,垂下了头,沉默了很久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贺文海道:你千万莫要再来送我,我从来不喜欢送人也不愿别人来送我,我看到别人送行那种如丧考妣模样就觉得恶心。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我这次去的地方又不远,说不定三五天就会回来。

马为云也打起了精神,展颜笑道:不错,你回来我一定接你,那时我们再好好醉一场。

突然一人幽幽道:你明知他这一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又何必还要自己骗自己。

宁铃缓缓走了过来,美丽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许多。

贺文海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却还是笑着道:我为何不会回来?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宁铃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冷冷道:谁是你的好朋友,这里根本没有你的朋友。

她忽然指着马为云道:你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么?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该立刻让你走。

马为云道:可是他---宁铃道:他不走,是怕连累了你,但你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却是你的事。

她没有听马为云答复,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马为云霍然长身而起,嗄声道:无论你走不走,我都该放了你的。

贺文海突然大笑起来。

马为云怔道:你--你笑什么?:贺文海道:你几时学会听女人的话了?我交的是马为云,是条好汉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怜虫。

马为云紧握着双拳,眼泪已不禁夺眶而出,颤声道:兄弟,你--你对我太好了,我并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却叫我这一生如何报答你?

贺文海道:我正有件事求你。

马为云一把抓住他肩头,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快说。

贺文海道:昨天来的那少年小兵,大哥你总该记得他吧。

马为云道:当然记得。

贺文海道:他若有了什么危险,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马为云的手缓缓松开,仰面长叹道:到了这时候,你还只记得别人,你难道从来不肯为自己想想?

贺文海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马为云道:我当然答应,只不过也许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贺文海失声道:为什么,他难道已----马为云勉强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你怎么还会再来?

贺文海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来,只不过他一定会再来的。

马为云道:他若会来救你,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来?

他长长叹了一声道:兄弟,你对别人虽然义重如山,但别人对你却未必一样。

贺文海笑了笑,道:他对我怎样是他的事,但我只求大哥,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马为云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突然外面有人唤道:马爷---马爷。

马为云站起来,又坐下去,道:兄弟,你---贺文海笑道:我的酒已喝够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过千万要记着,明天早上千万莫要再来送我。

马为云缓缓走到门口,只见田群站在园子里的树影下,向他招手。

他快步赶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得手了么?

田群道:没有。

马为云厉声道:没有?你们十几个人,再加上心眉大师和铁笛先生,难道竟对付不了一个小伙子?

田群苦笑道:这小伙子可实在太厉害了,简直有些可怕,赵老大被他伤了不说,连铁笛先生都已伤在他剑下。

马为云连连跺脚,道:我早知道这小子不好惹,你偏说铁笛先生一定可以对付他。

田群道:他虽然逃走,却还是挨了心眉大师的一掌。

马为云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们为何不追?

田群道:少林寺的人已追下去了,我特地赶来通知你一声。

马为云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这里来守着。

树的后面,有座假山。

他们两人刚走,假山后就幽灵般出现了条人影,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怀疑,也充满了悲哀和愤恨。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泪流满面。

宁铃的心都碎了,她轻轻啜泣着,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步向贺文海那屋子走过去。

但就在这时,已有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宁铃身子一闪,立刻又退入假山后的阴影里。

田群带着七八条劲装急眼的大汉赶过来了,沉声道:守住门,莫要让任何人进去,否则格杀无论。

他自己显然也急着去追捕小兵,话未说完,已纵身掠出,大汉们立刻张弓搭箭,守住了门口。

宁铃紧紧咬着嘴唇,已咬出了血。

她只恨自己以前为何总是轻视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学武。

现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确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间屋子。

突听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他脚步虽然有些不稳,但还是走得很快。

宁铃认得这人就是今天才赶到的铁笛先生。

只听铁笛先生厉声道:姓贺的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

大汉们面面相视,道:我们不大清楚。

铁笛先生道:好,闪开,我进去瞧瞧。

大汉道:田群爷交代谁也不让进.田群是什么东西,你们可认得我是谁?

那大汉眼睛盯着他身上的血迹,道:无论谁也不能进去。

铁笛先生道:很好。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寒星暴射而出。

贺文海闭着眼睛,似已睡着了。

忽然间,年到一声惨叫,呼声并不响,而且很短促。

他皱了皱眉:难道又有人来救我了么?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手提着铁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虽已全无血色,却满含着杀机。

贺文海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铁笛上,道:铁笛先生。

铁笛先生盯着他的脸,道:你被人点了穴道?

贺文海笑了笑道:你看我面前有酒都没有喝的时候,一定是动也不能动了。

铁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无抵抗之力,我就本不该杀你的,可是我却非杀你不可。

贺文海道:哦?

铁笛先生瞪着他,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贺文海又笑了笑,道:我若问了,反而难免要生气,要向你解释,你一定还是不信,还是要杀我,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铁笛先生怔了怔,大声道:不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杀你的--他面上泛起一阵激动痛苦之色,嗄声道:如意,你死得虽惨,但我总算为你复仇了。

铁笛又已抬起。

贺文海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意,你见到我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你既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忽然间,宁铃走了进来,大声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铁笛先生一惊回头,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拦住我,谁也拦不住我的。

宁铃脸色发青,道:我并不想拦你,但这是我的家,杀人至少总得让我动手。

铁笛先生皱眉道:你也杀他?为什么?

宁铃道:我要杀他的理由比你更大,你只不过是为妻子复仇,我却是为女儿复仇,我只有一个女儿。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你却不止一个妻子。

铁笛先生沉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后再出手。

他自信他的铁笛银钉快如闪电,纵然后发,也可先至,谁知宁铃走过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击出。

宁铃虽然武功不高,但毕竟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铁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掸到墙上。

要知他伤势本已很重,全凭暗器伤人,此刻身子一震,伤口迸裂,鲜血又飞溅而出,人也晕了过去。

宁铃心头一阵激动,几乎也倒了下去。

贺文海知道她一生中简直连蚂蚁都未踩死过!此刻见她居然出手伤人,心里也不知是疼是喜,却硬下心肠冷冷道:你又跑来干什么?

宁铃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身子才停止发抖,道:我来放你走。

贺文海叹了口气,道:我难道还没有说清楚么?我不走,绝不走。

宁铃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马为云而不肯走,但你知不知道他--他她怎又颤抖了起来,而且抖得比刚才更厉害,她用力捏紧双拳,指甲都已刺入肉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道:他已出卖了你,他本来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气的--说完了这句话,她已全身脱力,若非倚着桌子,就已倒了下去,她以为贺文海听了这话,必定也难免要吃一惊。

谁知贺文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跳动,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只怕是误会了他,他怎会出卖我?

宁铃用力抓着桌子,桌子上的杯盏叮当直响。

她嘶声道: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贺文海道:你看错了,也听错了。

宁铃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

贺文海柔声道:这两天你太累,难免会弄错很多事,还是去好好睡一觉吧,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你的丈夫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宁铃望着他,失神的张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声痛哭起来。

贺文海闭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嗄声道:你为什么--话未说完,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宁铃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几年来一直控制着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爆发了出来。

她踉跄扑向贺文海,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贺文海咬紧了牙关,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于我又有何关?

宁铃霍然抬头,瞪着他,嗄声道:你--你--你--她每说一个你字,就后退一步。

忽然间,她发觉她已倒在一个人的身上。

马为云的脸色沉重如铁。

他紧紧的搂住了宁铃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动手,宁铃便要从他身旁消失,而且永不复返。

宁铃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镇定了下来,冷冷道:放开你的手,请你以后永远也莫要再碰我。

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凝注着宁铃,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宁铃冷冷道:世上绝没有能永远瞒得过人的事。

马为云道:你--已全都告诉了他。

贺文海忽然笑了笑,道:其实用不着她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马为云似乎一直不敢面对他,此刻才霍然抬头,道:你知道?

贺文海道:嗯。

马为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贺文海叹了口气,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让田群点中我穴道的时候,不过--我虽然知道,却并不怪你。

马为云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出来?

贺文海道:我为何要说?

宁铃凝注着他,身子忽又颤抖起来,道:你不走,是不是为了我?

贺文海皱眉道:为了你?

宁铃道:你怕我知道了会伤心,你不愿将我们这家拆散,因为我们这家本就是你--你--她话未说完,又泪流满面。

贺文海忽然大笑起来,大笑道: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我陶醉,我不说,只不过因为说了也无用,我不走,只因为明白他不会让我走的。

宁铃道:现在无论你怎科说都没关系了,我反正已知道--贺文海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马为云这样做是为了谁?,你可知道他就是怕我来将你们的家拆散,所以这样做的!只因为他将这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宁铃望着他,忽也笑了起来,道:他害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很好,你的确很够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对不对得起我?

贺文海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已咳出了血。

马为云疯狂般大吼道:我本来是这家的主人,但你一来,我就觉得好像只不过是在这里作客,我本来有个好女儿,但你来,就叫她变得半死不活。

贺文海黯然叹道:你说得不错,我--我的确不该来的。

宁铃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还有一分为我着想,就不该这样做。

马为云道: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我却实在害怕。

宁铃道:你怕什么?

马为云道:我怕你离开我,因为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你并没有忘记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里去。

宁铃忽又跳起来,大声道:拿开你的手,你不但手狠,心也狠,你将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你又将他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她扑倒地上,放声痛哭道:你难道已忘了我--我毕竟是你的妻子!

马为云站在那里,似乎已变成了个木头人,唯有眼泪还是在不停的流。

贺文海看着他们,黯然自语道: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小兵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堆里。

他醒了过来,却宛如还在梦里。

在他梦里,也永远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连串无穷无尽的灾祸,折磨、苦难---只听一人说,你醒过来了么?

这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关切。

小兵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脸上带着世上最温柔、最可爱的笑容,眼波里带着最深厚的情意。

这张脸温柔美丽得几乎就像是他的母亲。

他记得在小时生病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么样坐在他身边,也是这样温柔的看守着他。

但这已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小兵挣扎着要跳下床,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身子刚坐起,又倒下。

宁云温柔的替他拉起了被,柔声道:你莫要管这是什么地方,就将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吧。

小兵道:我的家?

他从来没有家。

宁云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温暖,因为你有那么样一个好母亲,她一定很温柔,很美丽,也很爱你。"小兵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我没有家,也没有母亲。"。

宁云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你晕迷的时候却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阿飞没有动,面上也没有表情,道:"我七岁的时候,她就已死了!"他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却已湿润。

宁云垂下头,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又沉默了半响,小兵道:"是你救了我?"宁云道:"那时你已晕了过去,所以我就暂时将你搬到这里来,但你只管安心养伤,绝没有人敢闯到这里的。"小兵道:"我母亲临死的时候,再三吩咐表,叫我永远莫要受别人的恩惠,这句话我永远也没有忘记,可是现在……"。

他岩石般的脸忽然激动起来,嗄声道:"现在我却欠了你一条命!"宁云柔声道:"你什么也不欠我,莫忘了,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飞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宁云脉脉地望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以后--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

小兵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也未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这种感情。

但他却只是闭上了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宁云道:还不到三更。

小兵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宁云道:你--你想到哪里去!

小兵咬紧牙关,道:我绝不能让他们将贺文海带走。

宁云道:但他已经走了。

小兵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说现在还没有到三更?

宁云道:现在是还没有到三更,但贺文海昨天凌晨已走了。

小兵失声道:昨天凌晨?我难道已晕睡了一天一夜?

宁云道:你伤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没有别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现在一定要乘乘地听话,好好地养伤。

小兵道:但是贺--宁云道:我不许你再提他,因为他的处境远不如你危险,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她扶着他躺到枕头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师既然说要将他带到少林寺去,那么他这一路上就绝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

贺文海斜倚在车厢里,瞧着对面的心眉大师和田群,似乎觉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群瞪着他道:你觉得我们很滑稽?

贺文海道:我只是觉得有趣。

田群道:有趣?

贺文海打了个呵欠,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田群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点有趣?

贺文海淡淡道:抱歉,我说的并不是你,世上虽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却是例外,你实在无趣极了。

田群脸色变了,瞪了他半晌,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心眉大师,此刻却忍不住道:你觉得老僧很有趣?

他这辈子还没有遇见过一个说他有趣的人。

贺文海又打了个呵欠,笑道:我觉得你有趣,只因为我还未见过一个坐车的和尚,我总认为出家人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坐车的。

心眉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车,还要吃饭。

贺文海道;你既然已坐在车上,为可不坐得舒服些,看你这样坐着,总忍不住以为你长了痔疮。

心眉脸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难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心眉望了田群一眼,田群的手缓缓伸到贺文海的大穴上,悠悠笑道:我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会怎么样?

贺文海笑了笑,道:你这只手若一按,就听不到很多有趣的话了。

田群道:那么就算我--刚说到这里。他的手还未按下去,突然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吼,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田群道:什么事?难道你们---他的头探出车窗,嘴就闭上,脸色变了!

积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右手拉住马车辔头,健马长嘶跳跃,他的手却如铁铸般地动也不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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