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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苦尽甘来

少浪剑悚然而惊,三大宗门中神将门的门人修为最低,合计入流者也不过百人,品境以上更是屈指可数,纵然是“阴阳二圣”,听金真照的语气,修为也没有达到圣境。一种很流行的说法认为神将门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完全是抱上了朝廷这根粗大腿,若无朝廷的特殊关照,他们是没有资格与圆真教、赵阳宗并驾齐驱的。

这也一直是少浪剑心中的未解之惑。

今天听了金真照的这番话少浪剑方才明白过来,神将门之所以能称雄天下原来是另有窍门,四两拨千斤,以己一分力废你百年功。回想今日桥头一战,他领悟更甚,最后对阵他的那四个幻象,其实都是虚幻,但自己识不破,全力攻击之下,只会耗尽真气,最后内丹崩碎而亡。如此看,一旁狙击他的那个栗发武士心肠倒是不算坏,他见自己修为浅薄,一出手就制住了自己,没有放任自己崩碎内丹。

这样的道理赵阳宗的师长们必定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在山修炼十二年未能入内门,未有机会聆听真谛,学到真本事。由此可见修真宗门里内室弟子和门外弟子的差距是何等的大,修真一途若无明师指点,起步阶段可真是举步维艰。

金真照说到这忽然一声叹息:“自中极殿协议后,朝廷的势力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放在一百多年前,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哪还能捱到这个时候。”

少浪剑道:“我旧日听师长们提过中极殿协议,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这个协议,赵阳宗为何会退出中京城,将翼护皇室之权拱手相让。”

“拱手相让?哈哈,怎么可能会是拱手相让。中极殿协议是你们赵阳宗的一次大溃败,赵盐为此气的吐了几斤血,回山后不久就死了。”

“不是激发神破,破境成神了吗?”

“成神?当然,他本来就是天神下凡嘛。哈哈,你或者不知道,一百年前赵阳宗只是赵阳山的一个小宗门,不要说与圆真教、神将门并驾齐驱,便是给他们提鞋也不配,全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位神仙祖师,才能在短短的二十年时间里崛起为当世强宗。一百年前,天下第一宗门是谷阳门,他们的门主叫裕美贞。”

裕美贞的名字少浪剑是听过的,不仅如此,他还见过她的样子,赵阳山永夜峰上有她的雕像,而且少浪剑还知道赵阳宗现在的产业一多半是从谷阳门手里夺过来的。

“谷阳门不是邪教吗?裕美贞秽乱后宫,迷惑天子,她是个妖女。”

“是啊,是啊,她是个妖女,比‘小妖精’还要歹毒十倍,百倍,这是你们所知道的,但我所认识的她不是这样的。当日天下只有谷阳门,圆真教虽是国教却还安分,神将门躲在三山岛上休养生息。谷阳门翼护皇室,独尊天下。然后他们的门主就开始秽乱后宫,成了天下的公敌,赵盐率先发难,那扶道紧随其后,阴阳二圣也跟上补刀。所以,裕美贞就由护国圣母成了女妖精,被迫远走赵阳山。对了,你们赵阳宗源起赵阳山,但赵阳山的第一个主人却是裕美贞,这个想必你这个赵阳宗前弟子也不能否认吧。”

少浪剑点点头,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四个老家伙赶走了裕美贞,然后就风风光光地进了中京城,那扶道、赵盐成了国师,阴阳二圣也重振旗鼓,在中京城和洛城广收门徒。几个人都竭力讨好皇帝,为了专宠后宫就打斗起来,先是那扶道赶走了阴阳二圣,后来是赵盐和阴阳二圣联手搞了那扶道。

“‘大昌法难’后,那扶道败走冥州,赵盐一家独霸,但好景不长,你们赵祖师的威武霸气很快就让皇帝受不了,所以只能暂时下野。临走前他跟神将门的两个老家伙在中极殿订立了一份协议,大意是由神将门接替赵阳宗来翼护皇室,赵盐归隐山林,不再踏足中京城,不得干涉朝政,回报是可以独占裕美贞的田宅。

“赵盐归隐后,那扶道试图东山再起,二圣抵挡不住,便请赵盐和我出面与那扶道在中极殿摆茶,又订了一份协议,神将门负责说服皇帝不要再对圆真教穷追猛打,仍尊那扶道为国师,圆真教可以传教,但不得诋毁朝廷,赵阳宗有权诛戮京畿之外的兽和灵。这两份协议合在一起便是你们说的中极殿协议了。”

老者的话说的很风趣,少浪剑却听出了言语背后的血腥,一百年前的大昌法难,圆真教徒被杀十万,京畿腹心之地血流成河。赵阳宗屠灭谷阳门,将谷阳门弟子挑断手脚筋,随意丢在野谷里任由虫蚁啃噬,那又是何等的凶残血腥。

“一百年过去了,三大强宗都衰落了,所以人心不古,妖邪横生。前几日我夜观天象,西方有神谕降世,你可知道说了些什么。”

少浪剑摇摇头,有关神谕他听到一些风声,但都认为是无稽之谈,故此不说。

金真照道:“神谕被人精心篡改了,听到了也别信。”

少浪剑道:“我能做些什么。”

金真照道:“你能做的是想办法出去,只有等你出去了才能做些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腾地燃起了一枚气珠,顿时满堂通明:“我修炼的光明神功其实就是你们赵阳宗的驭气化外之术,当年心气高,瞧不起赵盐,就强词夺理说是光明神功,跟他的不一样。哪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是神嘛,我再能能能得过他?手法不同,其理一致。你的内丹有结固过的痕迹,后来崩碎了,重生之后你结成了气丹,不幸又被蒙蔽了,你的根基很好,悟性也不错,我先帮你破境入流,领着你叩门晋品,以后的路全在你自己,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

少浪剑大喜,谢过。

修真之路千难万险,有明师指点总是一件幸事。

流境,他曾经达到过,因此当气丹结固成草黄丹后,少浪剑并无特别的狂喜。他淡定地呼出一口气。

忽然觉得浑身剧痛难忍,他睁开眼,茫然了许久,若说这是一场梦,梦境也太过真实,若说这不是一场梦,何以自己又置身于神匠府的诏狱之内?

这是一间精钢锻造的牢房,如一个四方四正的大铁盒子,一扇门,一扇窗,没有隧道,没有金真照和他的大光明神功。

所以,这只能是一场梦。

现在是梦醒时分,四周昏暗,巴掌大的窗户透进一柱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充斥着铁锈、尿骚和霉烂稻草的味道。他倒卧的草是湿漉漉的,散发着霉味,湿草里不知栖息着多少虫子,趁他昏迷之际,纷纷趴在他的身上,他这一醒,众虫溃散,只有几只毒虫赖着不肯走。

挥手驱赶,反倒被巨蜈蚣和毒尾蝎子所伤。

这一来他又一次昏迷,所幸他已经破境入流,内丹强大,排出这点毒液并不难。

少浪剑终于想明白了,他没有被什么人带到一个地下水道,他所见的所经历的都只在自己的魂灵深处,是有人潜入自己的魂灵里在指点自己。

潜化入梦,这是炼魂术的初级运使形式。

造像术惑人知觉,弄假成真,弄真成假,混淆黑白和是非,诱惑你,支配你。炼魂术则省去这些花架子,直接潜入你的魂灵,打通虚幻和真实的界限,弄真假于股掌间。

内丹已经结固,这些应该是在自己昏迷时完成的。那条路自己曾经走过,再走一遍并不难,何况还有一位道法高深的明师在旁引导。

少浪剑靠在冰冷的精钢铁壁上,刚想盘膝打坐,就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似被烈火灼烧。这监牢的四壁上刻有像阵,驱动真阳气形成四具怒目火神。火神手持火焰鞭,只要囚徒靠近墙壁便会毫不客气地抽打过来。

他不仅不能靠着墙壁,甚至连盘膝打坐也不能,小妖精果然够狠毒,她是发了狠的要自己的性命。少浪剑只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忍受着毒虫的蹂躏,他心焦气燥,胸膛似乎要爆裂开,但他终于还是克制了自己,现在,他不能动用神识,那样会引来火神的抽打,他只能在冥思中完成自己的修炼。

他的心渐渐冷却,冷的像一块石头,毒虫爬满他的身体,钻进他的耳朵和鼻孔,他却一动不动,像一截朽坏的烂木头。

一个皂衣牢头从门洞向里面瞧了瞧,面无表情地走开了。人是南离郡主送来的,他们不敢不接,不敢不用刑,但他们也知道,这个人不能死在他们手上,他的血很烫手,谁沾上了谁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他自己死在牢房里那怨不得别人,神匠府的诏狱条件素来这么恶劣,死两个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怎么样了?”一个枯瘦的老者问。

皂衣牢头摇摇头:“浑身都冷透了,捱不了不久了。”

枯瘦老者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哇。”

……

等到身体和心完全冷透后,少浪剑又活了过来,他站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空气湿漉漉的,很新鲜,脚边是流水的声响,这水一定很清澈,很甘甜。

前方水道边,盘膝打坐着一个人,浑身散发着乳白色的圣洁的光芒。

他的内丹的确已经结固,自己在气丹阶段的一些不解之处此刻也尽皆通明,金真照不是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你来了。”金真照散去功法,身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再次见到金真照,少浪剑没有穷根问底,他谦逊地请教起冥修之法。

金真照也全无初见时的唠叨,一老一少,见面就是修炼,似乎都知道时日无多。

这一次少浪剑昏迷了三天三夜,正当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准备为他收尸时,他又醒了过来。二人相顾无言,默默退去。

少浪剑清醒了一阵子,进了点水米,然后又开始昏迷,这一次又是三天三夜,有了上次的教训,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并不急着去收尸,而是耐心地观察,果然他又醒了过来,看样子是确实不行了,醒来后坐在那发呆,进了些水米后,又昏迷过去。如此反反复复,一个月后,少浪剑仍然活着,但已经瘦脱了人形,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不再关心他的死活,这一个月,外面发生了很多事,小妖精为她的任性胡为付出了代价,皇帝将她禁足南离宫,不让出来走动。

人现在还是不能放,但也不再盼他死,就让他这么浑浑噩噩地耗着吧。

少浪剑的修为却在这段时间里一日千里,狂飙猛进,金真照到底是与赵盐、那扶道、阴阳二圣齐名的神级人物,他的点拨,高屋建瓴,入骨透髓,帮助少浪剑少走了无数冤枉路。

又是一个月,少浪剑的内丹光焰开始收敛,草黄色中多了几丝深红。

赤火丹!

这是接近品境的标志。

这让他彷徨,惶恐,惴惴不安,这一次他昏迷了五天五夜,直到被烙铁烫醒。

一只透红的烙铁,将他肮脏、干枯的皮肉变成焦糊的黑色,持烙铁的牢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拼命转动着手柄似乎要把少浪剑的内脏一起烫熟。这一个月,朝廷格局又有了新的变化,明妃扳倒了不可一世的黄贵妃,距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女凭母贵,南离郡主柏妳解除禁足,由南离宫迁回九重宫居住。母女联手,将皇后的羽翼剪除的干干净净,眼下已经传出了皇后病危的消息。

可少浪剑还没有死。

他怎么能还活着呢,他应该死了,而且早应该死了。

所以牢头迫不及待地向他下了毒手。

少浪剑昏死过去,凉水也浇不醒。

“把他丢进水牢,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水牢的水很污浊,一个受了伤的人泡在水牢里十成是挺不过一晚。

少浪剑在浑浊的污水里也能进入冥修状态。

金真照第一时间赶来安慰他,少浪剑道:“若您在指点我内丹修炼的同时点拨我锻身之法,哪怕我能有您的一成功力,区区酷刑又岂能奈何得了我?”

金真照一脸悲苦:“修炼金身不坏并不困难,流境上阶即可修炼,若是顺利的话,品境中阶就能有小成,高阶可有大成,届时凡间兵器无一能伤分毫。只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失去了哀苦酸痛,人生的乐趣又在哪呢。”

少浪剑道:“可怜我每日受刑,又不能运使护身罩,长此以往,待我出去之日,想来已经面目全非。”

“无妨,我今日就传授你一个简单的法门,保全你的性命。”

二日清早,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命人将漂浮在腐臭水里的少浪剑打捞上来,却意外地发现他非但没有死,而且昨日被烫伤的伤口竟也奇迹般地愈合了。

枯瘦老者满脸惊恐,一屁股跌坐在地,皂衣牢头也面色尽失,连忙将随从赶了出去,关了门问道:“叔,怎么啦,怎么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他,他,他不是人。”

“是有些古怪,怎么就,就弄不死呢。”

“他有神的庇佑,人力岂可与神抗衡?!”

“那怎么办,郡主可是已经回到了九重宫。”

提到小妖精,枯瘦老者的目光黯淡下去,他望了眼少浪剑,叹了口气,凶狠地说道:“宁肯将诸天神佛都得罪了,也不能得罪她呀。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皂衣牢头道:“是啊,可不是嘛,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嘛。”

酷刑每日继续,少浪剑的身上每日都添新伤,不过再惨烈的伤口只要一夜功夫就能完全愈合。只是金真照所授之术虽能修复肌理,保护内脏,但皮肉上的痛苦却分毫不能减损,受刑时那种噬骨般的疼痛每每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内丹修为虽已无限接近品境,锻身却还停留在坚木境。

木是活物,苦痛自知。

这逼着他加紧内丹修炼,以期早日脱离苦海。

终一日,少浪剑的内丹彻底变红,赤火丹横空出世。

金真照来向他道别:“你的灾期已满,这两日便有人来救你,你在此吃了许多苦头,却也得到了许多好处,一失一得,皆是天意。”

少浪剑道:“晚辈明白,请前辈放心,我出去后绝不会滥杀无辜。”

金真照悠然说道:“昔日赵阳宗还是偏门小派,赵盐急于振兴,劝我跟他合伙,我恨谷阳门独断专行,不满圆真教死气沉沉,更憎恨神将门滥杀无辜,故而萌生牵制之意,就答应了他。等到赵阳宗崛兴,我便与他不再有往来,但情分尚在,认真论起来,我还是你的祖师一辈咧。”

少浪剑道:“弟子受宗门恩惠十二载,从不敢忘怀,每思报答,奈何魂灵遭受玷污,不见容于师门,祈请祖师明辨收容。”

金真照笑道:“你想走我后门,这走不通,赵盐的赵阳宗不要你了,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教授了你这么多,也算有师徒情分,你索性归入我门下吧,做我的徒弟。”

少浪剑道:“这——”

金真照道:“你怕忘本?不怕,寻踪溯源我也是你们赵阳宗的本啊,比洪洞更有资格。当然,这么做洪洞肯定说不好,但我们又何必在乎他呢。”

少浪剑道:“弟子明白了,弟子拜见师父。”

金真照的收徒礼很简单,受了少浪剑三个头就算完事。

他扶起少浪剑,温厚地笑道:“时候不早啦,临别之际,我别无他物相赠,只将旧日的三斤好铁送给你打造一件防身兵器吧。”说罢附耳低语数言。

少浪剑听完,正当沉思,忽听得当空一声霹雳。

他发一身冷汗惊醒过来,身在监牢,言犹在耳。

他起身,跪地,面朝东方礼拜。

四更时分,有使臣自皇宫来,直入神匠府诏狱,将少浪剑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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