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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流火灼心

东陆越州生长着一种罂子花,能够激发人的潜能,让人处在持续亢奋的状态中,不管是身体机能还是感知力都能得到量级的提升,从而会极大增强战斗力。但当药力衰退,人就会陷入到巨大的颓靡之中,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空虚感会持续折磨着他,只能再次依赖它去维持精神,循环往复,直至死去。九州大陆上的人会以此培养死士,并在陷阵之前给他们喂食那种毒草,迅速地榨取他们的生命力,换取有限的疯狂的杀戮。而罗砚伦的力量来自于更强大的精神深处,它远远强过那些死士,当力量消退,面临的就是更深更彻底的空洞和虚弱。

“变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杀人也是。”罗砚伦淡淡地说,呼吸到最后渐渐趋于平缓,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两眼一闭彻底睡了过去。

看到罗砚伦陷入沉睡,雪凌澜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静静地待在桌子上的海流火。拿起这把刀,狠狠插向罗砚伦的心脏,接管他的船,这是罗砚伦给她指的路,这条路看起来如此简单明了,但无数疑问充盈其间。

这是不是什么陷阱?罗砚伦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想要戏耍自己?如果真的能杀了他,他为什么给自己机会?杀了他真的可以接管影龙号?接管了影龙号又能做什么?

这无数疑问最终回到了一个问题上,一个雪凌澜一直在回避,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她真的能哪怕只是拿起海流火吗?

暗月的气焰在海流火的剑身上流转,这柄剑上附着与寒息岛同源的诅咒和恐惧,在典海主的晚宴中雪凌澜就曾见识过,刚才她试着去接触,不过一瞬就已经被彻底击溃。握住这把剑,杀死罗砚伦,这在她心中是几乎不可完成的任务,她甚至无法去想象再次碰触那短剑。

雪凌澜环顾整个舱室,这里应该是罗砚伦的房间,墙壁上悬挂的武器数以百计。她走过去,试着拿起其中一把刀,这是一柄人族惯用的障刀。那刀刀柄以龙头为基,斩铁如削泥,雪凌澜反手持着,一步步重新走回到罗砚伦面前。这柄刀足够锋利了,只要狠狠刺下,就能贯穿血肉,了结生命。

杀人而已。

雪凌澜举起刀来,双眼中怒意盎然,她瞄准罗砚伦的胸膛,锋利的短刀如黑夜下的鬼魅,这一刀下去,就算是他这个时候醒过来也根本躲不开!

而罗砚伦看起来没有任何防备,他正沉于梦境之中,时而皱眉,时而释怀。这样的罗砚伦是雪凌澜未曾见过的——她不知道这是绡藏金的力量。罗砚伦内心深处的暴戾正在深眠中被慢慢消解,在雪凌澜眼中,此时的罗砚伦安宁祥和,丝毫不像那个飞扬跋扈的北海恶徒。

看着这样的罗砚伦,雪凌澜一腔的愤怒忽然消散了,转而是浓郁的自嘲,罗砚伦的话在脑海中徘徊。

“若是连杀人的本事都没有,你还指望复国?”

“这海上,你能不能凭自己生存,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在这房间里,能杀死我的东西,只有这柄海流火。”

“可你有这个勇气吗?”

障刀被狠狠掷到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却完全没有惊扰罗砚伦的沉睡。雪凌澜泪流满面,看着沉睡中的罗砚伦。“凭什么你可以睡得这么宁静?”她喊着,发现自己竟然无比羡慕起罗砚伦。

他活得太过自由了。

自由得,不像是北海最臭名昭著的影龙海盗团船长罗砚伦,倒像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江湖浪人。

反观自己呢?

权衡和逃避,占据着她的过去数月。权衡自身实力,逃避人族大军。权衡前进方向,逃避直面死亡。权衡海上各大势力,逃避苒山失陷的现实。权衡杀死罗砚伦的方式,逃避海流火带来的恐惧。一次次退而求其次,一直在保存实力,却一直在失去,如今她失去了所有,在生与死的关头,她竟然还在逃避?

于是雪凌澜又重新看向海流火,这柄奇怪的短剑,被纯黑色的剑鞘封着,剑鞘上的花纹与剑柄上的花纹吻合,也不知是典海主赠予,还是罗砚伦早就获得了海流火的剑鞘。如今的海流火从外表看上去,就只是一柄打造精良的宝剑而已。但雪凌澜领教过它的恐怖之处,她依旧记得,晚宴上亲眼所见的那个巨影,那绝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造物——只是,被剑所封印的那个灵魂,究竟是出于谁?

雪凌澜深吸一口气,伸过手去,试着再去拔出那柄剑来。出乎意料的是,几乎并不费什么力气,也没有吊睛猛虎,她轻易地就拔出了剑柄,剑上的寒光瞬间就照亮了她的脸,剑锋上铭刻着不明其意的纹饰,如镶嵌的无数只眼睛,那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随即戾气如灼烧的火焰一般散发出气浪,那气浪所指之处,竟然连酒都开始冻结。炽热与寒冷交织,雪凌澜措手不及间,意识再度被侵入,但这次她咬紧牙,绝不放手。

幻境紧随气浪而来,雪凌澜又看到了秋叶被万骑撕裂的场景,羽族的军队在人族铁枪之下如摧枯拉朽一般败溃,数以万计的将士被坑杀。武士的冤魂在战场之上久久不散,硝烟弥漫之地,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响彻于野。人族士兵们砍下他们的头,高扬在天上,猩红的红缨随着大雨潇潇而下,冲刷着马铠上的斑斑血迹。胜利的人族大军在秋叶京大肆屠杀着,断裂的四肢和战甲被扔得到处都是,羽人的愤怒被雨声掩盖了,岁木在燃烧,信鸟在嘶鸣,只有雪凌澜一人站在战场的中心,不知所措。

她的情绪被这些真实的场景慢慢侵蚀,逃离的想法又一次浮起,她不想继续陷入这样的绝望之中,不想一遍遍重温失去的感觉。只要松手,丢掉那柄剑,就可以摆脱这样的感觉,不然就将永远陷于恐惧之中,就像那些从寒息岛归来的同伴,就像那些在秋叶城外只剩下空洞眼神奄奄垂死的士兵。

“你所面对的敌人,永远不可战胜,逃避就能保存实力,只要不主动出击,就不会输,你真想看着身边的人都一个一个死在你身边吗?”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回荡着,怂恿她放弃手中擎着的海流火。但另外一种强大的愤怒也升腾着,压制她的恐惧。我为什么要害怕?我为什么要逃避?!我记得自己在秋叶中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也同样记得奔逃夏阳,誓要复国的决心!

她不再管这到底是不是幻觉,如果秋叶要在她脑海中失陷一万次,那她就要为此奋战一万次,在废墟一般的秋叶京放声哭泣改变不了一切,改变不了失去的王土,拿不回人族霸占的苒山,换不回海上群雄的垂怜,得不到羽末省的慰怀。只有弱者才会继续哭泣,恐惧绝不能打倒她,因为她是——

她可是,那群失国之人的希望啊!

她一步步地在这废墟之中行走着,越来越快,忽然两片稚嫩如初月的羽翅将她擎了起来。她飞向那面斜插在大地上的白荆花大旗,奋力将它拔出高举到空中,大雨浸湿了她的头发,脚下是人族骑兵的冲锋,她面不改色,即便在那纷乱的马蹄声下大地都在颤抖。脆弱洁白的白荆花染着鲜血,一片萧索中雪凌澜将亮白如晶的庞大双翼彻底展开,在阴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雪白流线,她放声高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旷古的沉吟,那声音甚至盖住了万声马蹄,那声音唤醒了那些死去的英雄,那声音令羽族的将士们纷纷从地上站起来,他们跟随着她重新挑起了旗帜,荒原之上,铁旗重新占领了整个战场!

那浴血的,倔强的白荆大旗,成千上万,遮天蔽日!

而在这宽大的舰长室中,雪凌澜全身都覆上了一层厚重的戾气,黑色的光芒在她的周身呼啸狂舞,而她面容平静,既看不出恐惧,也没有任何愤怒,她瞳孔中的那抹浅褐变得越发深邃,缭绕的黑气开始慢慢收紧,将她彻底包裹,像是要与她合二为一。

幻境之中,从寒息岛一路追随的噩梦正在慢慢步入尾声,她将看到那巨大的阴影睁开眼睛,看到死而复生的士兵再次倒下,她一次次在那梦境的结尾处失去一切,陷入崩溃。就在此时,就在这一次,她鼓起勇气,第一次飞向了那巨大的身影,她终于直面那浓雾中金色的巨大竖瞳。她停滞在它面前。巨瞳如镜,背后是逝去的白荆花王朝,面前是横亘千年、无喜无悲的金色竖瞳。风盘旋而起,将镜面般的瞳吹起浪潮状的涟漪,山河的倒影也便随之支离破碎。雪凌澜扇动着洁白的羽翼,与金色竖瞳两两相视,不卑不亢,她甚至能够听见,那潜藏于浓雾之内深沉的呼吸声。雾气越来越淡了,而那个一直隐藏在其后的巨大之影,也终于渐渐露出它的面目。

她不再后退了,因为她终将要面对它,面对自己,面对一切还未可知的结局!

山川在崩裂,星河在坠落,数万人来了又去,死了又生。

雪凌澜扛着那白荆花大旗,毫无畏惧地冲进了那片朦胧雾气中。利爪撕裂金色的帷幕,血染红了白荆花瓣,旗帜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电光游龙,如枪矛般被她擎在手里,下一瞬间便与那巨大之影对在一起!

但她的力量太小了,作为一个羽人、一个平凡的生物,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那东西分毫。在它建立的世界秩序中,它是神啊。是这世界的主宰,是一切恐怖的根源,是绝对无法战胜的存在。雪凌澜的精神力再强,也不过是被束缚在其中的无数魂灵中的一个,恐惧将它们压迫了那么多年都未能翻身,而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力量的羽人,怎么可能驱散得了那存在了万年的浓雾呢?它们才是这里亘古不变的存在!

雪凌澜振着羽翼,无力地从半空中坠下,白荆花大旗在刚刚的对撞中断作两节,与此相对,那面巨大的金色竖瞳笼罩在那片浓雾中,此刻依然燃烧着瑰丽的光。雪凌澜失败了,她与神的对抗简直可笑至极,在绵延一切的噩梦面前,一切希望之火都会毫无办法地熄灭!

人之所以会恐慌,归根结底是怕失去啊。牵挂越多,害怕的东西也就越多越杂。雪凌澜望着四野,凶狠的骑兵、陷落的城市、失国的族人、昔日的同伴、无数之前赖以生存的东西,都被一点一点地夺走。在她心上所背负的东西,终究成了她的桎梏、囚牢。

看到雪凌澜像羔羊一般蜷缩在那里,空中的虚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吟吼,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呜咽。它不再留情了,雪凌澜之前的挑衅已经彻底激怒了它,它要亲手扼杀这不自量力的渺小造物。

铺天盖地的威压中,雪凌澜捏紧了拳头,但无力再次面对那个巨大之影,她也即将成为这里数万冤魂中的一个。但在风云变幻之中,她吃惊地发现,有无数亮若星辰的细小光点开始从远处汇集。她远眺着沦陷的秋叶城,发现更多的光点从城中飘了出来。

雪凌澜伸出手来,那些光便追随着,之后数以万计的光点以她为中心开始旋转,令她宛若置身星河。平日里感受不到它们的温度,但被无数点这样的光笼罩,雪凌澜感觉周身竟如烈日般温暖。

这是,这是……

雪凌澜看着那些跃动的光点,激动地哭了出来。

这些都是未曾被恐惧污染的希望啊。

那些失国的、离乡的、战死的、流亡的人,他们是构成这幻境最渺小的存在。他们的恐惧在这片幻境中被无限地堆砌,成为无可撼动的巨大之物。但他们心底依然生长着希望,城市可以被毁,肉体可以被杀死,种族可以被灭绝,但信仰一成不变。在这被恐惧支配的世界里,它存于人的心底,越来越低卑,越来越沉寂,但永远不会消失。那巨大之影终日以恐惧为食,却不知道,即便希望被无限压抑,但还是,无法彻底磨灭!

那些汇集的星点最终凝聚成一柄剑的形状,那是海流火!雪凌澜讶异地看着,不假思索地将它牢牢抓在手里。剑身闪烁的光芒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力量,她被如此强烈的光芒围绕着,这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心理暗示——

她所唤醒的东西,令她能以必胜之姿站在那里,面对这乱世、这狼烟!

她抬起头来,最后一次冲向天空中那陡然咆哮的巨影。

那一刻,她的身影,在无人颂赞的数千晨暮中永恒。

“全部都,烟消云散吧!”

海流火上的极寒之气如岩浆般喷发,裂石穿空,将整片苍穹全部点燃。火雨在变幻的风云中浇注,裹上那庞然大物的周身。雾气在燃烧,世界在崩塌,那虚影山岳一般的身躯剧烈地扭曲了起来,在这片巨大的虚妄空间中横冲直撞,最终在一片愤怒的嘶吼声中化为虚无。

给人带来深刻恐惧的东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不久之后,雪凌澜睁开双眼,黑气坠落,一切都消失了,她重新回到了罗砚伦的船舱中。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已经出鞘的海流火被安静握在她手中。

她驯服了海流火,但她感觉自己似乎也迷失了。因为她还远未清楚,那迷雾散开之后,自己所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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