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习惯了总不是好事，今夜白离决定老老实实地待在西苑。然而她不找麻烦，有些时候麻烦也会找上她。
路青一路躲过明哨暗哨，摸索到一道矮墙，翻墙而过。
白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心想难道现在很流行爬墙？注意着那名全身裹在黑衣中的男子身手矫健地摸进来，她眯着眼睛，动作不太娴熟地泡着一杯茶。
是谁的人呢？她之前“阴差阳错”地救了宋辉一命，按照宋辉多疑的性格，恐怕会散播出一只蚊子；然而下午地时候王超宗的话也提醒了她，也许温其如这尊大神也不是省油的灯，更遑论之前在将军府荒园遇见的刺客和突然出现的老者，她还真是一不小心就踏进了泥潭，这不是好事。
白离摇头自责自己这霉运，心想着磨砺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踏入这个是非之地，也许真的有命运一说。
半夜论鬼神？白离今天的兴致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奇怪这个突然到访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
一手稳稳地落下了杯子，白离淡淡道：“别爬窗了，走门吧。”
一边正要撬开窗户的路青目瞪口呆，一片黑暗中看见一双清亮的眼睛坐正看着他，也就不客气地推开门进去，还顺便将门带上，好像真的是一个一般的访客一般。
可是一般的访客会半夜来？还打算爬窗？
路青站在白离两丈远处，似乎松了一口气白离带着一种玩味的心态看着眼前年纪不大的男子，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来意？”
路青咧嘴一笑，虽然之前有点惊讶白离如此镇定地坐在这里喝茶，但是一想到之前葛通房间里突然飞来的惊艳一针，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了。
“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你没有杀气。”白离说得风淡云轻，似乎真的和这人在喝茶聊天一般，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多大惊慌或者如临大敌的谨慎，因为这人的眉目间总有一种熟悉感。
这个时候不能点灯，只能借着疏朗的月光看彼此，路青心中忐忑，话到了嘴边不能问出口，虽然着急却也不能慌了手脚，要是认错了人，那可不是一点血一条命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其实白离心中也有疑惑，同样不好受，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也吃不准面前的人是谁，她如今虽然在暗处，却也搅动了一滩本来平和的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水下动手来探一探她的底。
于是两人僵持着，气氛稍稍诡异，谁先动手就失了先机。
“茶凉了。”路青眼神一暗，白离没有说话，那人转动过身上带着的柳叶刀，一丝躁动稍纵即逝，退出房门。
最后雷声大雨点小，一场看似诡异的交战就这样安静地结束。
白离不得不自嘲，自己还是得爬一次墙，就在路青出门之后，白离将凉了的茶喝尽，掩上了门扉。
她的身子仿若一片轻羽，不着痕迹地远远跟着路青。
月色如水，晚风清凉，拐出幽僻小巷，白离看着灯火璀璨的大街，路青像突然消失了踪影，留香河的声音充满了脂粉气，白离收敛了气息，放下脚步，有些诧异自己居然会跟丢。
看来果真不是普通人啊。
白离悠悠一叹，一路将一条热闹的街走到底，远处的留香河在夜晚发散出别样的气质，慵懒撩人。走得远了，琵琶声柏琴声也缓缓消失。
暗夜中有一匹马车飞速而来，借着依稀的月光，白离遥遥见着赶车的人面色冷漠肃穆，白离不禁奇怪，往留香河去的都是买香的，怎么会有这样急行的人？
马车飞速过去，带过一丝疾风，车帘飘动，悠悠可闻见一丝冷香，白离浑身僵硬，一回头只看见模糊的侧影，在夜幕中消散。
她的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深深嵌入自己的肌肤，冰凉而刺痛，前程往事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展现出来，胸口一痛，硬生生将到了喉间的血咽回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摇头苦笑。
脚步虚浮，有留恋的泼皮想要来调戏，白离心中本来就有一股戾气，可怜那两个倒霉鬼被揍成了猪头，顺便丢到江里喂鱼。
白离拍拍手，这才心情舒畅一些。
“也不知道你们做了多少坏事了，水不深，好好享受一番再爬上来吧。”白离笑着对江里的两个泼皮说道，两人骂骂咧咧，却又忌惮与她刚才的出手，不敢太过分。
白离大笑离开，走入幽僻。
形单影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路格外幽静，这时候却有萧瑟的琴音相奏，白离身形一怔，她对于轻音造诣不高，然而对于这首曲子却是分外熟悉。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悲回风》。
陈国旧年的大雪天，雪花纷纷扬扬若柳絮回旋，少年人喜欢独坐高楼之上俯瞰苍生，双手修长如玉，弹指琴弦挥霍光阴，目光清冽中微含着悲戚，淡黄色的衣裾层层叠叠的下摆生香。
白离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迷路在陈国王宫的时候，从竹林中走出来便抬头看见归雁阁中的陈风眠。
“昔年我母后曾弹奏这首曲子，感叹父王喜新厌旧，表达悲伤之情，她终究做不来心有戚戚的小女人，然后在宫殿中吻颈自尽了，如今我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总是在想，她的生命中难道只有一个父王，那我呢？”少年人抬眸，滴泪成冰。
白离心忧所感，却无法安慰他。
大婚那日，宋齐两军围攻陈国王宫，大火蔓延，雪花飘零，少年人讽笑叹天，对着白离道：“阿离，我很快就会来见你。”
他将两杯毒酒放在她身前，龙凤红烛映照着他的脸，肃穆庄严。鲜红的嫁衣如血，外面厮杀震天，他无回天之力，只求她一起赴死。
白离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问道：“风眠，我外公被刺死的令是你下的？”
少年人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收回毒酒，道：“你走吧。”
白离从千叶殿中走出来，殿中琴音萧瑟如霜，悲戚却不失大气，依旧是那首悲回风，像是挽留一个不被允许的人，又像是在悼念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说到底，两不相欠，两不相恨。
白离闭上眼睛，在晦暗的小巷里，像是重新回到那个婀娜华贵的宫殿。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