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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人间

子书珩站在堤坝上,闻言当即收招,脚尖点在水面,一触即离,他飞速挪到一旁,旋即又没有丝毫迟疑地对李明殊施展了锦上添花。

一切都是那般雷厉风行有条不紊,他心底却发出了一声沉痛的悲鸣——堤坝塌了,段忘容就必须顶上!

悬在天空的洪流堪堪擦着跨河大桥而过,又以气贯长虹之势逆流而上——待其恢复平稳,子书珩才望向那立在堤坝前方的白衣少女。

她的身形本就纤细,个头也不高,在几丈高的堤坝前,显得那般渺小。

就是这单薄的身躯,扛起了整个临阳县的命运。

段忘容浑身皆已湿透,她扯开包袱,取出裹在里面的金色长枪——这便是枪神段烈的遗物九段枪,枪神凭借这举世无双的神武,接连二十年问鼎神州大地。

关于这传奇之物,流传着无数传说。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那枪原本并非无坚不摧,在一次与闻人的激战中断成了九截,经武器锻造大师陈广秋之手,才变成现在的模样。经此波折,段烈顿悟段氏枪法第九式,直接唤自己的武器为九段枪,段氏枪法也改名为九段枪法。

那是陈广秋给段烈的定情信物,段烈对着心爱的女人发誓,要持此枪踏破长平,保山河无恙,还人间安宁。

如今这一双璧人皆已过世,枪神的意志却没有就此停息。

暴雨无情地拍打着大地,那势单力薄的少女从容地挥起手中的长枪,对着堤坝英姿飒踏地舞出几朵好看的枪花。

此情此景,或出于对枪神的敬畏,或出于对九段枪继承者的怀疑,或者又只是对命运的绝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轰隆——”一声巨响,无法承受压力的堤坝终是彻底垮塌。

洪水奔腾着喷涌而出,像是一头体型庞然的恶龙,它呲牙舞爪,张开那骇人的大口,眼看就要将那微不足道的白色倩影吞噬。

然而就在这一刻,少女手中的长枪乍然亮起金色的芒,这芒强盛灿烈,光彩夺目,倏尔间照亮了阴霾的穹顶。

世界蓦地安静下来。

那头试图吞噬白衣少女的恶龙不见了——

从堤坝断裂的位置喷涌而出的洪水像是凭空消失,而水库里的水位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段忘容使的是九段枪法的第二式镜花水月,足以呈现出隔山打牛之效,洪水自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被段忘容凭一己之力搬运到了百丈之外。

雷声阵阵,雨势却在减弱。

清厉的琴声没有丝毫减缓,李明殊不敢怠慢,手指依旧在琴弦上流星赶月,她迎着刺目的芒,望着那纤薄的身躯,分不出脸上的是雨水还是热泪。

这震撼人心、堪称奇迹的一幕,需要消耗多少内力可想而知。

只要子书珩停下帮自己,转而去帮段忘容,便一定能保住他们的孩子。

但他没有。

李明殊感受着自己身上源源不断的内力,她此时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坚持、坚持、咬牙坚持!

果然没过多久,段忘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因怀孕气血不足,极难控制贮存在奇经八脉中的真气,为保证镜花水月能够将所有的洪水转移到安全地带,她便只好任由真气在体内乱窜,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她头一回生出了一股带着痛疚的恐惧,但她已经不能回头。

她双手握紧九段枪,大喝一声,将枪尖向前方猛然送出。

九段枪炽盛的金芒照亮了晦暗的天地。

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体力已经撑到了极点,胸腔如针扎般刺痛,紧接着涌上一股浓重的腥涩,她抿紧唇,死死咬住牙关。

乌黑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额角,那双杏眼里的刚毅却不减半分。

子书珩静静地、遥遥地望着她。

他情凄意切,喉间发涩。

若是此行先带她回恶人墓。

又怎会让她来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他悔不当初,却又无能为力。

他这一生历经坎坷,但为了配得上那一轮暖阳,即便身处满是污秽的泥潭,也愿意心向光明。

可命运从未真真正正、名副其实地眷顾过他。

他终于怕了。

他放下那与生俱来的傲骨,弯下膝,跪地央求——

苍天啊,求你饶了我吧!

然而——

段忘容手中长枪忽地滑落,被她截断的洪水却乍然重现,水量虽只有原来的一半,却依旧轻而易举便能将少女卷走。

子书珩的心登时碎得七零八落。

罢了,罢了,这人世间本就肮脏不堪,不救又何妨!

他悲愤交加,收了招就要扑过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夜月灵踏水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九段枪并抱住那摇摇欲坠的少女,而后迅速飞起。

洪水几乎是擦着她们的身子倾泻而下。

所有人的希望终是落了空,然而那汹涌的浪涛却只放肆了小片刻,很快便弱了下去——青城派掌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上空,他一剑劈下,硬是靠磅礴的剑气拦下了洪水,这时几百名青城派弟子井然有序地跃到堤坝的断口处,像是叠罗汉一般,前后上下皆排成两排,组成了两道人墙。

廖千山稳稳立于水面之上,剑指苍穹,沉声命令道:“青城派众弟子听令,排兵布阵,严防死守!”

“是!”

一声令下,青城派弟子们手捏剑诀,沉声念起了心法口诀,他们声音整齐划一,低沉浑厚,与那清越的琴音遥相呼应,如此情形下,似乎没人记得三个多月前,青城派曾与风尘妖女针锋相对,青城派掌门人一剑刺穿了风尘妖女的胸膛,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后背虽承受着巨大的推力,但在内力的加持下,这些青城派弟子已然成了牢不可摧的铁壁,洪水从他们身体的罅隙中流出,被分成了无数份,威力大大减弱。

另一边,青城山一寸一寸地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虽然经过洪水洗涤有些狼狈,却仍是苍翠挺拔,屹然挺立——显然,青渠塘的水已经流尽。

这场与天抗争的硬仗,他们终于打赢了!

大雨还未停歇,光束透过阴云直射下来,为这片土地镀上一层金芒。

陈进德心潮澎湃,不知不觉地热泪盈眶。纵使他在这场救援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依旧为这片土地得到守护而深深动容。

这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满足感与成就感,远超徇私舞弊、欺压百姓。

子书珩匆忙赶到不省人事的段忘容面前,少女用来遮面的轻纱已被染成红色,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遇着雨水,最终在衣衫上洇开,裙摆上也是鲜红一片。

子书珩怵目惊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夜月灵看出他在害怕,便温言安稳:“殿下底子好,只是陷入昏迷,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话让子书珩内心的悲痛与恐惧减轻了几分,他咽了口唾沫,拉起段忘容的手,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是头一回,师姐的手比他还要凉出一大截。

“师姐,师姐……容儿,会没事的……只要你还活着……没有孩子也好,这样你便不会衰老啦……”子书珩握着那只宛若寒冰般的手,一下一下地亲吻,他声音喑哑,止不住地打着颤,“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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