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笼罩，漆黑的水面上没有半点光亮。潮湿的海风带着一丝阴冷吹拂着众人的面庞。船队在黑暗中一路向东航行着。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漆黑，李司夫妇是第一次出海，受不了这种压抑，早早的进了仓房。而见到李司夫妇退场，那些女子便也不再硬撑，一个个也都告退。
船头上只剩下李天佑一行。都是已经习惯了出海的，夜间航行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一般。
“佑哥，若是那天有我跟着，想必不会出这档子事。”说话的是梁三，他一直对那天李天佑被抓的事耿耿于怀。李天佑却笑道：“别傻了，亏得你那天没跟着，你要是过去，一准也是被抓，到时候连个回岛送信的都没有。”说着，李天佑喃喃道：“任环，赵文华，我李天佑与你们何怨何仇，你们竟要如此害我？”
一旁的叶麻说道：“放心吧少爷，这亏不能就这么咽下。前两天老爷不是不想出来吗，我和老潘闲着没事，去了趟苏州。”叶麻这话一说，李天佑顿时心头一凛，这两个人肯定是去找那任环的麻烦了。果然，叶麻继续说道：“本来想一刀剁了那狗官，可惜他命好，我们去的那天，刚巧他不在营里。”
叶麻说道这里，旁边的潘常继续说道：“天佑不喜欢滥杀，我们也没动那些兵卒，只是放了一把火，将他大营里的那些粮草辎重给烧了个精光。”
潘常说的很平淡，李天佑却能想象得到那任环回营后的场景，几万人的辎重被烧了个精光。想必这苏州府同知接下来的这个冬天不会好过。李天佑叹了口气便不再去想这事，反正这任环也是有错在先，也算是对他的一点报复吧。
“这件事查了吗？那个赵文华为何针对咱们？”李天佑怎么都想不明白，堂堂一个朝廷的二品大员如何会去针对一个小小的走私商人。这就像是上市公司的老板上街去踢乞丐的饭碗一样可笑。近乎不可能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也难怪他会费解。
就在众人低头不语的时候，忽然从他的背后，传来一个犹如夜莺般的声音。“我听朱奎说，那赵文华的背后有弗朗机人的影子。”
“竟然是弗朗机人，早先在琉球的时候，咱们的人与他们起过纠纷，当时是琉球王室出面说和，我当时还以为只是个小事，便没与少爷说。”李福这些天跑里跑外的有些上火，嗓音带着沙哑。“如此看来，他们是看少爷统一了东海，嫌少爷的步子迈得快了，阻了他们得路。”
李天佑没去管李福的话，而是一脸意外的回头望去，只见他身后不远处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怎么没有回舱？”从别人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来看，好像是只有自己不知道她还在船头上。
黑夜里看不清那女子的动作，只听得那女子幽幽的声音，“我不怕黑夜，黑暗能让我觉得安心。”说道这里她的话音明显的顿了一下，“而且，我想亲眼目睹自己脱离樊笼的那一刻。听人说海上的日出很美，我却从来都没见过。”
李天佑无语，这女子只是为了一间房子就和他们跑了出来，可见她是有多不想待在南京。“你若是讨厌南京，完全可以换个城市居住，实在没有必要出海的。”李天佑的话音中带着不忍，“你可知道，那岛上有我们的秘密。若是你真的去了，恐怕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自由的机会了。”
黑暗中，那女子竟然笑了，只是笑声略微有些凄凉，“我不是讨厌南京，我是讨厌整个大明。所以，这明朝没有我能待的地方。”说到这里，这女子竟然走到了李天佑的身边，伸手抓住了李天佑的衣袖。在近距离下，李天佑能够看到她那近乎惨白一般的皮肤，乌黑而明亮的眼睛，以及，脸上两道晶莹的泪痕。
这女子竟然哭了，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哭的无声无息。这船上的潘常叶麻都是高手，那梁三李福也都是机灵透顶之辈。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在哭泣。能够不被众人察觉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已经习惯了在黑夜中哭泣，并且已经将这个不算本领的本领，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看着这个在后世里还应该是学生的姑娘，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的痛苦。这一瞬间，李天佑的心里仿佛是被刀割了一般。他轻声说道：“你若是不想见到大明的人，我可以送你去日本，或者是琉球。”
那女子轻轻的摇了摇头，苦笑道：“若只是躲出来就可以的话，我早就出来了。你可知那朱家的老三为何要让朱奎对我说那些话？他为何要告诉我在大明的海外还有你们这样一股势力？”
李天佑皱了皱眉，“你有敌人？”那女子摇头，“没有，只是无论我躲到哪里，都会有人带我回去罢了，或许是官兵，或许是锦衣卫，或许是其他什么人。”说道这里，这女子自嘲般的笑了，“朱奎告诉我这些，就是在告诉我，整个大明，唯一能够让我容身的地方，只有你们的岛上了。”
旁边的梁三叹道：“这参哥还真够不老实，回了京城还不忘给我们找事做。”听了梁三的话，这女子的面色又白了几分，从自己的衣袖处，李天佑可以感觉到她似乎在颤抖。过了许久她开口道：“若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便回去。”说完，松开李天佑的衣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女子越来越远的身影，李天佑笑着喊道：“你现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回舱里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不一样的。记得做好心理准备，在我那里待得久了，说不定你还会想那些官兵和锦衣卫呢。”
说完这话，远处的那道身影明显的顿了一下，随后又加快了速度，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刚才的事情仿佛只是个小插曲，随着那女子走后，船头上又恢复了平静。那道白色身影消失之后，李天佑的表情也渐渐冷了下来，望着前方的一片混沌。李天佑淡淡的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这次的事情竟然是那些洋鬼子在背后使坏。这手伸得太远了，若是不剁上一刀，他们似乎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别人的口袋。”
“这还不简单，少爷把事交给我老叶，回头我便带人去澳门抄了他们的窝。”叶麻这阵子在日本海域巡海，又恢复了不少水匪的气质。
李天佑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能离开东海，秀吉那边刚把摊子铺开。你要走了，他恐怕镇不住那些倭人。”那叶麻也是点头，“不光是倭人，咱们在平户开市，有不少朝鲜人也过去捣乱。被我砍了一批，他们才稍微有些收敛。”
李天佑冷哼了一声，“这些朝鲜人是许久没有出门，有些自我膨胀罢了，多揍他们几顿，便会老实的。这些日子你多担待着些，巡海时将琉球航线也扩进去。若是见到弗朗机的船队，不用跟他们客气。”
开始听李天佑的意思，叶麻还以为这次对付弗朗机人与自己无关了。现在听了他这话，叶麻咧嘴笑了起来。“少爷这么说我就放心，最近我的船上也配了不少大炮，对付倭人实在没什么意思。回头我便去见识一下那弗郎机炮与咱们的神威炮那个更厉害些。”
因为李天佑当初没有告诉梁博那加农炮的名字，所以这老铁匠自己就将这炮起名叫做神威大炮。待到李天佑知道的时候，这名字已经被众人给叫惯了口。
听了叶麻的话，李天佑只是笑了笑，那些弗朗机商船若是碰到了身经百战叶麻，定然是不会有什么悬念出现的。
李天佑回头对李福说道：“李叔，还得麻烦你来坐镇启航岛。将我爹娘安顿好后，切莫让他们插手岛上的事情。咱们回去之后就要对弗朗机人动手，这时候岛上可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原本李福是想着等李司到了岛上便要交权的，结果李天佑这一番话便把他的这个念头给堵了回去。
虽然李天佑的举动有些架空李司，却也是没有办法。李司是李家家主没错，可要是论起管理经验来，他差了李福几道街都不止，真要让他来主事，肯定会出大乱子。
待到拂晓的时候，众人都已经睡去，船队已经驶出了乌云笼罩的范围，天空中开始闪现出点点星光。李天佑一人倚在船头。他现在是整个李家的灵魂，他必须要为李家今后的每一步思量。
他正在思考，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海上的星，和南京城里看到的星也没什么不同。”那素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李天佑随口应道：“观察的位置不同，星空自然也有区别，只是你看不出来罢了。这么早出来，可是这船颠簸的睡不着吗？”那女子也倚在船头，抬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轻声说道：“确实有些睡不着，不过不是颠簸，而是紧张。一想到我已经脱离了那个樊笼，我就紧张。”
李天佑依靠在船舷上，同样目视着前方的海面，淡淡的说道：“那朱载垕虽然不是坏人，可他离滥好人的标准也还差得很远，你是谁？他为何会如此帮你？”
那女子惨然一笑，“你既然知道朱载垕，那你可知道曾经的太子？”李天佑点了点头。嘉靖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半路夭折的太子朱载塥。他听朱载垕说起过，据说他们两兄弟曾经的关系还很不错。
见李天佑点头，那女子又继续说道，“我便是那亡太子先定未娶的太子妃，魏国公徐鹏举的嫡亲孙女，我叫徐若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