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这几天快要疯掉的人是朱远童，“十日承诺”发出去后紧跟着的全面逾期使得一批又一批的出借人来到中曲信融大厦八楼。这些个“菜鸡”，很多不预约就跑来了，闹哄哄就要查自己的合同，要见赵力。朱远童整天跟这帮急红了眼的“菜鸡”打交道，口水都说干了，这些执着的“菜鸡”又能把问题绕到起点，气得朱远童苦笑不得，心里焦躁得不行，嘴角起了个大泡，整个腮帮子疼得吃不下东西。
晚上好不容易打发走最后一拨人，捂着脸蹲在墙根“呼呼”喘气，他早就累得不想干了，想辞职一走了之，但想想自己还放在豆豆的几十万块钱，又忍了下来。他媳妇昨天还念叨着说他，整个暑假都快过完了，原来说好的旅游就因为他忙而泡汤了。他心里一阵阵嘀咕，都不敢跟媳妇说赵力跑了，现在不是没时间的问题，而是钱也没了。他只好跟媳妇陪着笑脸说明年再去，心里却憋屈得很，他是豆豆爱的员工，也是一个“菜鸡”，想发脾气都没地发，还得哄着其他怒气冲冲的“菜鸡”，大家都一样，不少同事都是敢怒不敢言。
正在胡思乱想，郑秋红走了过来，看他蹲在墙根，便伸脚轻轻踢了一下他，说道：“起来了，林老汉喊你到十五楼开会。”说完便咯噔咯噔自顾自走了。朱远童站了起来，才发现林新之在微信群里召集开会，叫的人也还不少。真是没完没了，又得半夜才能回家了，他心里恨恨地骂着，百般不情愿地回自己办公室拿了笔记本也上了十五楼。
进了会议室，人数不少，林新之、韩阳和“京城小组”都在。看上去林新之、韩阳和“京城小组”已经开过会了，然后再把他们几个叫了进来继续一起开会，朱远童明白，他们一定是谈好了什么，现在只是来通知一下而已。朱远童注意到，有几个人他并不认识。
“邀请大家来呢，主要说几个事情。今天‘京城小组’也在，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林新之看着朱远童坐下，开腔道：“我先介绍一下，赵总，苏总，苏总大家可能以前见过，来过几次平台的，赵总是新加入我们平台的。”他给在座的人介绍坐在他左手边的两个人。朱远童瞄了一眼苏容，他想起来是见过这么一个女人，年纪和赵力差不多，来过平台几次，听说和赵力关系很好，是赵力的合作伙伴，步成股份便是赵力和苏容一起去收购的。坐在苏容旁边的男人，朱远童不认识，也没有印象。
林新之用很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前段时间运营总监李晓月辞职了，那么我们请赵总接替这个岗位，大家欢迎。”说完他扭过头看着赵轰轰带头鼓掌，会议室里稀稀落落想起掌声一片。
“苏总呢是保担公司的代表，负责与相关与保担公司的对接的业务，任职运营副总监，欢迎欢迎。”林新之同样扭过头看着苏容带头鼓掌，会议室里又想起一片附和的掌声。
听到林新之的介绍，朱远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直听说过没见过的保担公司是苏容在做代表，如果不是现在的全面逾期，苏容应该也不会公开自己的身份吧。
会议室里又一个人同样疑惑丛丛，他是‘京城小组’成员之一，名叫眭子效，新北京人，他曾经为某家豆豆爱的供应商工作，很早就接触了豆豆爱的运营模式。都是互联网新金融行业的，他和豆豆爱已经离职的前CEO汪大波关系不错，也受豆豆爱的本息承诺的诱惑，便把自己的钱投入到了豆豆爱平台上。后来王大波在经营上因为与董事长赵力意见不合，明里暗里被赵力赶走了，眭子效也没有多想，他觉得钱在豆豆爱里是安全的，后面反而加大了本金投入。眭子效是个理工男，他没想到的是，王大波就是因为看不惯赵力的高风险资本运作而愤而离职，从那会，豆豆爱便已经变质了。人非物也不再是原来的了，这便是脑袋拐不过弯的理工男所能想得到的。
眭子效以前为豆豆爱提供服务的时候，也是只听说过保担公司，但从没见过几家保担公司的任何人，不但是他，朱远童郑秋红他们也没见过，保担公司一直是很神秘的存在，但配合度相当的高。因为赵力很狡猾地把豆豆爱定义为中介平台，所有的本息承诺其实是保担公司承诺的。在现在大部分逾期情况下，保担公司的出现显得尤为关键，但这么几家保担公司竟然是一个女人给全部代表了，着实让人心不安。
林新之仿佛看出‘京城小组’成员的疑惑，转而笑笑对着‘京城小组’的人说道：“几位代表上次都问保担公司在哪里，今天苏总的出现应该打消大家的疑虑吧？”他打了个哈哈，便把这个事情给带过了。赵力离开前，他和苏容接触过，所有需要保担公司办理的事情，都是有这位苏容负责搞定，最多的事情便是保担公司的盖章了。只要跟苏容说一声，苏容便会派个人把盖章件送了过来，从来都没对协议合同提过半点意见。
前天冬爷把赵轰轰和苏容带了跟他见面之后，昨天赵力突然跟他视频电话了一下。赵力在视频电话里很是客气，跟林新之商量着怎么安排赵轰轰和苏容。林新之试探问赵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力没说短期会回来，但跟他说以后会和林新之一起共度难关，并且告诉了林新之新的微信号码，说以后联系新号码就行。对于“菜鸡”们整天嚷嚷着说要找到赵力的事，赵力沉默半晌跟他说，过几天开个直播，在直播里跟“菜鸡”们见面。林新之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如果赵力再不出面，过段时间就是他要面对成千上万的“菜鸡”了。冬爷的手段不错，把赵轰轰和苏容抓到豆豆爱平台来上班，仿佛抓住了赵力的命门一般，赵力主动联系了林新之。
林新之接下来又把在座的几位介绍给了赵轰轰和苏容，算是大家都互相认识了。林新之抬高声音跟大家说道：“大家聊聊，都有些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朱远童和郑秋红都表示人手严重不足，每天的接待量实在太大了，两个人絮絮叨叨一个说完另一个接着说，都在诉苦。林新之冲他们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在说下去了。他转眼看了看“京城小组”汤丝令问道：“汤丝令，你是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他把自己内部的问题转而抛向“京城小组”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肯定看得出的是他想让这几个代表陷进来。“京城小组”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为了得到优先兑付，这个时候不积极什么时候积极呢？汤司令立即表态。
“放心吧，林总，我们这十来个人呢，除了每周两次会议，其他时间再安排两个人每天来豆豆爱值班，给朱经理郑经理帮点忙。”
“你这什么意思，你不用上班是吧？我要上班的，我能每周来开两次会就不错了，值班不要安排我。”代表里一个叫等雨忙的人对汤司令的提议不屑一顾。
“那你来干什么？”汤司令明显不高兴了。
“排个值班表嘛，有空的多来来，没空的少来，都是为了自己的钱是吧，林总。”一棍烟雨谄媚地对林新之笑了起来，试图把刚冒头的火苗熄灭掉。
林新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各位代表，你们代表的是十几万的豆亲，肩上担子很重啊。看看我们，现在持续在加班，豆亲和平台共命运是我们的一致目标。”
“这样行不行，每天不是很多人愿意到平台来吗？看看能不能再募集几位志愿者？”坐在远远的“若只要初吻”突然插了一句话。
这个提议好，朱远童开心地都要叫起来，没有比用菜鸡对付菜鸡更好的办法了。突然电光火石间，他想起自己其实也是个菜鸡，心中立即涌出一阵酸楚。
这个提议获得一致通过。会议决定，减少每周接待来访和查阅合同次数，接待来访次数调整为每周两次，查阅合同调整为每周五的下午五点开始。下午五点离下班和晚饭时间很短，饿着肚子查不了多节合同，也不会有耐心去看。
会议渐进尾声的时候，保安主管匆匆跑了上来，把朱远童喊了出去，汇报了一些什么情况。原来是三个出借人，带着一张草席，光着膀子溜着背心套着大短裤在八楼的办公室门口安营扎寨下来。三位北京爷铺开草席系地一坐，搬了箱啤酒到身边，几盘小菜一只烧鸡一放，掏出扑克一边打牌一边喝酒，声音稀里哗啦的不小。保安劝了也不走，就一个要求，还了钱就走。
朱远童苦笑一声，起身出门去了八楼。林新之看着朱远童出门，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是豆亲帮豆亲是最有效的吧。”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若只要初吻忽地站了起来说了声我去帮帮朱经理，便也告辞去了八楼。
若只要初吻到了八楼，跟朱远童一起劝三个北京老爷们。三个老爷们也不搭腔，自顾自噼里啪啦摔着扑克，整个走廊弥漫着酒气肉香。
“几位爷，我也是出借人，是‘京城小组’的。”若只要初吻蹲了下来，挨个发了支烟。三个男人接过烟，啪啪点着，依然不答话。若只要初吻有点急了，陪着笑脸，开始蹲在旁边叽里咕噜讲些什么大环境不好要保平台打老赖的道理，他想着朱远童站在旁边，想要表现一下。
“你还钱我不？”对面盘腿的光膀子大汉嘴角斜叼着烟，眼皮都没抬，问了一句。
“这钱，这钱要等老赖还了，才能还。”若只要初吻讪讪道。
“那少逼逼，边去。”对面光膀子大汉对着墙脚“呸”地一声吐掉烟头。
朱远童见状，知道这会三个人正在劲头上，便起身拉起若只要初吻走到一边，悄悄说：“别管了，让他们耗着，看谁耗得久，咱们回去。”若只要初吻想想是没什么好办法便只好不管这几个男人，和朱远童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朱远童去上班，刚走出电梯，就看到昨晚三个大老爷们正睡得横七竖八，鼾声此起彼伏，旁边酒瓶鸡骨头洒了一地。朱远童小心翼翼侧身从他们三人边上走过，走到门口时候，看见保洁大姐拿着拖把恨恨地在擦地，嘴里小声骂着什么，鼻子里钻进一股尿味。朱远童脑袋一晕，肯定是昨晚三个人对着豆豆爱的大门尿尿了。他还没进去，电梯那边又走过来三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老远就喊道：“哥们儿，醒醒，下夜班喽。”
原来这几个人是换班轮着来了，朱远童暗自叫苦，看看手上的早餐，溜进自己的办公室先去解决肚皮问题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