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人声消停，周遭只有风声呼啸来回，守夜人篝火虽是燃在避风之处，星火仍是随了北风忽明忽灭闪烁不定，无数张牙舞爪的光影映照在营帐之上，一如鬼祟的幽冥来客，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寒栗来。
天入了十月，拉贡大草原上寒冷比之漠北更胜了几分。方墨身上虽是盖了两层狼皮毯子，半夜时仍是被冻醒了，睁着眼睛听外面风过声响。有咳嗽声掺杂在风中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良久都没能止住。
方墨侧身躺着，颜面掩在暗影之处，一团黑蒙蒙中独一双璀璨眸子隐约可见，眨动之间就上了一抹冷森寒意。自打丁仲被移交到别处后，她就没有听到裴胥青长久咳嗽了。这人见外援无望，也与她一样，沉寂下来，专心休养，准备等待最佳时机出手，而后一飞冲天。
幸亏这夜风大，使得他旧疾有复发迹象，若是他因此加重，再难痊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方墨心中暗想。等她跟李进等人接上了头，她就可以顺势捎上这家伙，一并带回延川去。
不料，她的想法又落空了。裴胥青咳嗽一阵后就停了下来，外面又只剩了风声鹤唳。灯火昏黄幽暗，忽明忽暗晃荡。方墨等一阵子后，终是恨恨合上眼睛。
次日晨起，旷野中下了一层薄雾，车队整装继续出发，行断一路后，东边天际一轮昏黄日头渐渐升上来。方墨身上裹着狼皮毯子，一动不动蜷缩在马车里面，看着透帘缝进来的那一线橙黄慢慢变得清晰。
风小了许多，薄雾渐渐散去，她突然在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中听到几声叮铃铃的驼铃声微弱细碎声。她心中一跳，略掀眉眼，看了看马车里面的另外两个人。左右两人仍是危坐不动。
方墨不动声色低下头，仍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驼铃声越发清晰了，是从东面传来。她左右静坐的两人这才听到了声响，互看一眼后，有一人伸了手，将车帘子掀开一道小缝看出去。
夜里下得薄雾散去了，太阳升上来，给苍茫无边的大草原镀上了一层耀目的金色光泽，有一列车队正从金色海洋中慢慢跳跃出来，驼铃声声，那车队越发近了，渐渐可以看清楚最前头那人黑色毡帽和身上斜披的灰色狼皮了，他后面人马连绵，排成了一条老长的灰色细线，且渐渐蔓延扩大，远远看去，竟是一行约百余人大队伍。
马车帘子放下来，另一人始终盯着方墨的人，以为方墨听不懂北狄话，就低声问道：“是什么人？”掀车帘看外面的那人见方墨仍然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低声回答说道：“徒移的。”北狄人逐水草而居，迁移乃是常事。方墨打了一个长长哈欠，靠着车厢蜷缩睡去。
她虽是闭着眼睛，不过是为了麻痹两人同车的人。北狄迁移虽是常事，不过这么快速度的倒是少见。她虽是不知道有没有自己人混杂在其中，但是许多事情有备无患总是对的。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着外面动静。叮铃铃驼铃声从后面追来，三匹快马擦他们马车过去，大声喊叫说话。车马嘈杂，这人一边驱马，一边喊话，说话口音少见。方墨辨听了半天，才明白个大概意思。
这人在询问赫连睿车队有没有御寒兽皮之类东西，他想以物易物交换一些。
拉贡草原地阔辽远，民众群居生活，共有大小部落十八个，各地分散居住，资源不均，以物易物是常有事情。
赫连睿在拿下丁仲后，担心再出意外，这几日一直都避开城镇和群居点赶路，随车物质渐渐短缺，昨日傍晚就派了人手到附近城镇添置补给，许是仍然有遗漏的东西，听了喊叫声之后，马车就停了下来，有管事大声吆喝让那人过来说话。
他们隔得有些远了，加上口音难辨，方墨许多都听不清楚。只知道一阵后，这几个说话的人转到后面去。赫连睿车队管事让人在搬卸后面马车的东西。外面喧闹起来，人声嘈杂，这马车里的人也坐不住了，却又不敢下车，便将马车帘子又掀开了一道小缝看。
方墨蜷缩在车厢角落侧头看过去，刚好看见一个头戴黑色毡帽斜披狼皮子的北狄人着七八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过来，一行人中最后那个身形最是矮小，头上毡帽压得极低，整张颜面只有一方坚毅下巴可见，虽是多了一圈短小胡渣，可方墨仍是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李进黑风寨的王三顺。
这王三顺也甚是机灵，一路过来，都低着头，待走近了几辆马车时，就抬起头，飞快看几眼。到了方墨所乘马车跟前，见马车里面有人偷看，就多看了几眼，与方墨眼睛看了对着后，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而后迅速低下头去。掀车帘子向外面看的人怕坏了事情，哼一声，放下了车帘子。
方墨一动不动，满脸睡意朦胧，哈欠一个接一个来。外面声来声往，一会后就慢慢消停下来。赫连睿车队启程了，那挂了驼铃声的车队继续向南边迁移，驼铃声远去，周遭又恢复如常了。
太阳下山了，车队停了下来，准备一切过夜事宜。夜深人静时候，方墨听到几声秋虫叫声，她一惊睁开眼睛。马车里两个贴身看守歪靠在车栏上睡得正香，呼出的酒气冲天。
方墨将车帘子掀了一道小缝看外面。他们马车位处最中间，周围几处篝火环绕，篝火旁边虽是都有人坐守着，但这会正子夜时，加上一连数日赶路，篝火旁边坐着的这几人皆是满脸疲惫样。而再远处则是黑蒙蒙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
方墨悄无声息坐起来，手扣车板三长两短轻响。这夜里人虽是大多熟睡了，但是四下里仍有细微声响，她弄出的这几声响动极轻，若是不细听了，根本就听不到。叩响后，方墨就聚精会神听周遭动静。晚风徐徐，四下里枯草声悉悉索索作响，几声秋虫唧唧叫声就在附近了。
方墨又轻叩车板几声响动。周围一时安静下来，风起月昏黄，方墨突地听到后面有重物闷声倒地响动，她转过头，这响动陆续起，而四下火光依旧。
方墨将看守刀剑摸在手中，正要拔出来，突然听到几声咳嗽声。这响动起的突兀，且好一阵不歇，周遭各种细微声响一下子多了起来。方墨眉头一皱，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
一股劲风来，她的马车帘子突地被人掀起来，探头过来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张黑膛脸，惊喜出声道：“墨丫头！”
方墨探头看向外面，篝火旁边坐守的人都被放到了，几处火堆旁边稀拉站着七八个黑衣人，裴胥青该死的咳嗽声也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方墨将同车看守的剑拿在手中，才跳下马车，就突然听见有北狄人大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来人啊，有人要逃走了。”
李进黑脸一沉，正要过去。方墨一把拉住了他，沉声说道：“李叔，那车里是裴胥青，你不是他对手。”李进一愣，突然看见方墨身后车帘子被掀开来，一个睡眼朦胧的人头探出来。他上前一步，一刀刺去，那人闷哼一声从马车滚落下来。方墨随后上车，同车另一人正在搓揉眼睛，还未等看清什么，脖子就被人一剑划过。
方墨解决掉同车惊醒的人，转身下车来，看见一人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穿插在她和李进中间，气喘吁吁说道：“快走，快走，北狄人都起来啦！”
方墨眉头一皱，说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眼睛瞪着圆溜，诧异看着方墨，说道：“你这人怎地这么歹毒？说好半月就给我解药的，这半月期限还没有到，就拍屁股走人，我小孟大好年华，前程无限，可不想就这么夭折了！”
方墨顿时满头黑线，话说她真忘了这茬事了，不过眼下却不是分说时候。裴胥青车里那人叫一声之后，周围营地像炸了锅似闹起来，几个先惊起的北狄人虽是被李进带来的人手几刀解决了，但是放眼看去，无数火光正陆续燃气，往这边过来。
她一把抓了小孟，说道：“你放心，我说话一向算数，只要你安全带他们几个离开，我绝不会食言。”这姓孟小子滑不留手，一口北狄话更是说得溜顺，在北狄人与中原人两面吃香，有他在李进身边，李进等人在北狄人这地界里就安全多了。
李进看着方墨说道：“墨丫头，咱们一起离开！”
方墨说道：“不行，裴胥青还在这里，我要走，也要把他带走。李叔，你们先走，我自会与你们在联系上的，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李进还在犹豫，却被小孟一把拉了，拖着往草丛里钻去。小孟一边跑，一边咋呼说道：“快点，快点，再晚就都走不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盯紧了，还愁找不到空子钻。”
灯火人马转眼就来，呼啦啦一下子涌过来，将方墨团团围住。方墨转过头，不远处一辆马车帘子被掀开了，一张温雅眸子正似笑非笑看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