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啦……”裴孤鹤猛地头一抬，盯着宇文远道：“难怪当日在风陵渡，独孤胜对你跟铁书生百般回护！原来却是有这么一节在里面……想不到我裴孤鹤穷尽半生所寻仇人，却是志同道合之人，自己倒被那奸人所用，铸成大错，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我师兄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宇文大人……当真是百死难赎其辜！”
他越说越是音声凄惨，听的众人都是心中阵阵悸冷，忽的眼光一亮道：“如此说来，淳于中必是密谋已久，当日说铁书生在汴梁之语，必然是调虎离山之计，陈三为人憨直忠义，又不识字，因此当时我才放心他一人将这蜡丸带往临安，也不知淳于中使了甚么法子，到底得了这蜡丸密信去，若不是他此次在淮阴被费家主揭了底子，只怕我到死都不知早已投了金国，远哥儿，此事非他淳于中一人所能为，必有同谋，只是这万千由头，尽在这淳于中身上，你须得拿住他问个明白，千万莫要让他逃了！千万！千万！”
“裴大侠放心，我此番定然要找到淳于中，问个明白！”宇文远见裴孤鹤一脸沧桑沮丧之意，沉声应到，也知他此番心中所受打击甚大，原本以为是至交好友，岂料却是金国伏在他身边的眼线，反倒是借他之手做了不少事情。原以为自己所追乃是一世仇人，哪知竟是自己同道中人！如今得知真相，心中自是有一番痛苦难言之处！
“百死难赎其辜……百死难赎其辜啊……”裴孤鹤早已是将头深深埋下，口中喃喃道，音声痛苦至极，便是旁人在一边听着，都能觉出几分刺心之痛，众人便是想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洪无水口中嚼着一段草根，两眼看着顶棚，似乎是在琢磨着甚事！
“洪舵主……你莫不是想到些甚么来？”费公明见洪无水有些沉思之意，知他心中必有所想，却是侧过头问到。洪无水眼光一跳道：“按说此事也怪，我虽是久在中都分舵，那上京之事，不时也有耳闻，据丐帮弟子探知消息，说这金国所得蜡丸密信中，乃是说宇文大人意图劫持钦宗皇帝南归，因此被杀！可这裴大侠方才所言，却是说宇文大人要趁着金国皇帝郊祀之时，发兵突袭，劫持金国皇帝，造成金国内乱，虽然这两件事无论那件是真，都足见宇文大人壮志雄图，可为甚的会有这两般说法？难道诸位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洪舵主所见不差！”费公明闻言也是微微颔首到，思玉眼光一跳，似要说话，可是看着宇文远一脸阴鸷，神情冰冷。嘴角一动，到底又把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裴孤鹤方才说那蜡丸密信送于韩世忠，只怕宇文远此时早已连韩世忠也疑心在内，以他性情，一旦认准之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再看他右手在怀中不住揉搓，衣衫微开之下，露出的正是自己当初赠与他的那半条纱巾，看来非但是只疑心韩世忠，连同他与自己的这一份真情，只怕也保不住了……心中不由一酸，又不敢显露在面容之上，只得跟裴孤鹤一般，将头深深埋下。
费公明何等智明之士，早已瞧在眼中，心中也是一声慨叹，他自是知道思玉身世来历。想着自己在淮阴初见这两人之时，那是何等的情深意切，如胶似漆，今日被裴孤鹤这一番话，只怕这一段姻缘，便成了一场空想，世间之事，从来都是这般造化弄人，这也是世间最为无奈之事！现下见思玉不肯开口，便也不来问她，免得让宇文远心中徒增不悦，便转头向裴孤鹤道“裴大侠，你可曾听过洪舵主这般说法么？”
“裴大侠？”费公明问了一声，见裴孤鹤毫不应声，只道他心中悔恨无极，实不愿在提起此事，倒是洪无水面露诧异，又叫了一声，哪知裴孤鹤只是那般盘膝而坐，头颅低垂，一语不发！费公明陡然脸色一变，猛然站起道：“裴大侠！你莫行蠢事！”说着便是顺手一推，就见裴孤鹤应声而倒，众人这才大惊，纷纷站起，再看裴孤鹤，面无血色，双眼紧闭，早已气绝，手中自己那把映雪凝冰剑，端端正正的插在胸口，已然气绝！此剑乃是异种寒铁所铸，有削金断玉之利，更兼剑刃冰寒，热血触之便凝，必是裴孤鹤借着袍袖之掩，将这剑刃轻轻抵住胸口，一点一点刺入，因此半点声响也无，竟是就此自裁以赎其过！
“好一个血性汉子！”费公明见裴孤鹤已死，神色也是颇为不忍，摇头长叹半晌，思玉眼中却尽是失落绝望之意，裴孤鹤这番自杀而死，蜡丸密信之事更为渺茫，尽数都落在淳于中身上，可这淳于中一来甚是警醒，而来此地又是金国所在，一时半刻，哪里去找他的踪迹？再念及宇文远此番只怕要与自己情断意绝，不免看着裴孤鹤尸身凄惨一笑道：“这番其实倒好，万千烦恼，一死了之……一死了之……纵然不能洗脱一身罪过，起码也能落个清静，也好……也好……”
“姑娘你可千万莫要乱想！”裴孤鹤见思玉忽然说出这话来，心中倒是有些觉得寒意渗骨，知道这姑娘只怕现下也是有些异样心思。不免用眼光示意宇文远，让他说上几句甚么，多少能宽慰思玉几句，谁知宇文远只是抬头轻轻瞄了一眼思玉，又是那般低头不语，手中捻着那纱巾发呆！
“费家主，我去给裴大侠弄副棺木来！”洪无水此时也已瞧出思玉同宇文远两人有些尴尬，只是他对这般儿女情长之事知之不多，只是觉道此时庙中气氛有些沉闷压抑，见费公明也是一脸无奈之色，便起身要找个说头出去透透气，费公明却是眼光一动，赶忙起身道：“洪舵主慢着，老夫同你一起去！”他心中所想，乃是给这两人独处片刻，或有转机也说不定，若宇文远当真将此事成了心中芥蒂，那也是他二人今生无缘，也是没柰何之事，值得由他们去了，只是临出门之事，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裴孤鹤，微微一叹，口中轻吟诵道：
无来路，无去路，转转圜圜、反反复复！问，身在何处？
梦中醒，醒中梦、人生几何，春秋几度？叹，难识迷途！”
“好一个难识迷途！”洪无水听罢也是看着裴孤鹤尸身赞了一声到，同着费公明相视轻轻一笑，两人都是联袂而出，只是费公明却顺手将那庙门轻轻带上。思玉见他两人离去，偌大的一个庙里，只剩自己同宇文远，还有一个自裁身死的裴孤鹤，她此时心灰意懒，万念俱灰，听着方才费公明口中那几句，倒是将那“难识迷途”四字不住念诵，脸上尽是无奈苦笑！
“师姐……”直直隔了半晌，宇文远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叫道，思玉身上不觉轻轻一抖，她素来心思灵动，此时见宇文远仍是肯以师姐相称，倒有几分诧异，须知这师姐二字，乃是她当年凭着自己娇蛮小性儿硬抢来的，论起这入门先后，年纪大小，宇文远乃是她师兄才对，只是因为宇文远对她心仪已久，不免处处容让，因此便遂了她这一点小性儿，一句师姐叫到如今，实则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说今日这蜡丸密信泄露之事，既然已牵扯到韩世忠身上，宇文远只怕往后再无半点恩情，哪知他此时却是叫出“师姐”这两个字来，让思玉如何不有几分又喜又惊？
“我知道我素来愚笨！”宇文远却是不看思玉脸上神色，只是轻轻捻着手中那半条纱巾，音声缓缓道：“许多事情，远不及师姐你想的周全，不免常常想的差了……便如师父所说，怎一个莽字了得……”他说到此时，这才转眼望了思玉一眼，轻轻摇头道：“方才裴前辈所言，那蜡丸密信乃是交给韩元帅，我心中也自起疑，今日若是在他处，若是遇见他人，只怕我就此便信了！”思玉听他说出此话来，心中登时一阵狂喜，几乎站了起来，宇文远能如此说，自然是不去疑心韩世忠将那蜡丸密信泄露，只是大喜之下，心中却又疑窦顿生，这“他处、他人”又是甚么意思？不由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看着宇文远。
“且不说韩元帅平生豪迈慷慨！”宇文远略顿一顿，将那纱巾又轻轻放回怀里，看的思玉眼光突的一跳，这才又听宇文远道：“他老人家决然不肯做这般卑劣猥琐之事，但只我在临安这么多年，他老人家尽知我身世来历，此事若是他所为，岂能留我长大成人？须知此事必有一朝败露，到时候岂不是养虎为患？”思玉此时越听越喜，不想宇文远今日竟能想到如此之深，险些纵身而起将他抱住，宇文远却是转头极为怜爱看了她一眼道：“初听裴大侠那言语之下，我确有几分恼恨之意，但方才细细想来，今日之我，或许便如当日之裴大侠，身在迷局之中，却不知设局者何人？倒是费家主那难识迷途四字点醒与我，这蜡丸密信之事，非同小可，其中所藏真情，决然非今日所闻这般简单，就是裴大侠，也只是知道淳于中乃是将他利用，但这背后还有多少纠葛？多少阴谋？或者唯有将这淳于中拿下，才能知道我宇文远到底；身在何处，如此才能明白那谋主所在，洗清韩元帅名声，也明白我父亲当日一番胸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