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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心战涡阳

回到建康后的这些日子里,陈庆之一直呆在家里,他哪里也不想去。

那几百号人马,包括马佛念和姜桃,京城里自有上面任命的将军来接管他们,然后与其他一些防御京城的军队一起,驻扎在建康城外的秣陵。

老皇帝萧衍他也一直没有见到。没有诏命,陈庆之他是不敢主动去请见的。爱子就这么不见了,彭城也丢了,想来老皇帝的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吧。

据下面的仆人说,皇帝刚刚从前方得到消息,知道了萧综认前朝的废帝萧宝卷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并改名叫萧赞,被魏国皇帝封为丹阳王,气得他饭也不吃了,急急忙忙地亲手写了道诏书,称以后萧赞不许再姓萧,得姓悖,改叫悖综,违背祖宗之意。

陈庆之听了,感觉挺好笑。

至于王文璐那边,好几次派侍女来看望过他。他也只是随便应付人家一下。与王小姐相见,那是更不敢。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脸面啊。那匹果下马也丢了。

侍女告诉他,王规大人已经让小姐与谢家的三少爷定了亲。她还说:如果你对小姐真的有情意,就应该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但陈庆之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默默无言,脑海里浮现出王规那鄙夷的神情,让他心如刀割。等侍女走了之后,他一个人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扑簌簌地掉眼泪。

就这样。很多天过去了。

突然有一天,萧衍让人来宣他进宫了。陈庆之收拾收拾沮丧而失落的心情,随着太监进宫去了。

那太监在宫里有着较高的职位,因此是坐着轿子来的,当然还得坐着轿子回去。

可陈庆之呢,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连匹象样的马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轿子啊轿夫的。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太监的轿子后面,象个随从一样,走进皇宫去。

刚刚走近宫门,陈庆之就迎面看见朱异穿着崭新的朝服从里面出来,正招呼随从备轿出发。陈庆之连忙将身体贴进轿子后面去,别过头,看着他处,生怕被朱异发现自己。

朱异对随从吩咐完,转过头来,看见这轿子不错,寻思这是哪个大官啊。结果轿子里探出个头来,向他打招呼。哦,原来是个太监啊。朱异漫不经心地跟那太监作了个揖,抬起头时,正看见轿子后有三个轿夫。不对,其中一个哪是轿夫啊,贴在轿子后面,歪着个脑袋,不知在干什么。朱异细看,咦,这不是那个逃兵陈庆之么?

停!朱异举起一个手,喊住了太监的轿子。太监从轿子里又探出头来,道:“朱大人,有什么事吗?”朱异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走到陈庆之面前,盯着陈庆之的脸。

陈庆之看了看他,假笑着作揖道:“原来是朱异大人啊,这么巧啊!”

朱异道:“是啊,真巧啊。许久不见陈大人在宫中现身了。今日入宫,会是什么事呢?”

陈庆之道:“圣上有事要见庆之。”

朱异作出恍然大悟状,道:“哦,那我知道了。肯定是为彭城失守的事儿。那陈大人,您可得小心着点了,呆会儿少不得要挨点骂、挨顿揍呢。”

陈庆之神情黯然,道:“多谢朱大人提醒,庆之心中自然有数。”

朱异又笑笑道:“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圣上到底是一副菩萨心肠啊,象陈大人这样的人居然还会继续留用。换做魏国的皇帝,老早将陈大人发配边远地区去做苦力了。所以呀,朱某估计骂也不会骂得太狠的,打也不会把您打死的,您就放心吧。”

陈庆之一听话中带刺,便转过头去不说话。

朱异又道:“不过,有的人呢,再怎么折腾也没用的,到头来连个轿子都没得乘。看看朱某,那就不一样了,处理事情那是举一反三,事半功倍,把老皇帝侍候开心了,散骑常侍的职位自然就到手了。有的人学也学不来的。”

陈庆之站在一边,听他絮叨,只是一脸苦笑。朱异还要再说下去,陈庆之忙插话道:“圣上还在等庆之去拜见呢,朱常侍,失礼了!”说着,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宫里面走去。

太监一见,忙挥手示意轿夫们,轿夫们抬起轿子也跟上去了。

“朱常侍?......听着好象称呼太监一样。”朱异喃喃地道,看着他们远去。

到了皇宫里面,太监就不再坐轿了。轿夫们抬着空轿走了之后,太监陪着陈庆之一级一级地走上太极殿前的巨大台阶。

上面依稀有几位文官和武将走下来。陈庆之就与那太监站在一边,向他们一一行礼,等他们过去。其中有一个年老的将军,陈庆之认得,那便是名将曹景宗的族弟,领军将军曹仲宗。

难道又有战事?不会是有任务给我,让我上战场吧?不,不可能。败军之将,还是算了吧。陈庆之心里犯着嘀咕。

大殿门前几个侍卫拦住了他们,太监回道:“奉圣上旨意,已将陈庆之将军带到。”

“进去吧,圣上正等着呢。”侍卫们让开了道。太监跨过高高的门坎,走了进去。

大殿上空荡荡的,除了老皇帝和几个侍从,什么人也没有。老皇帝正背对着他们发呆,太监在殿中央拜倒,呼道:“陛下,陈庆之将军到。”

“哦,好。”萧衍听他说,转过头来,“宣进殿来吧。”

太监再行一礼,倒退几步,走出殿门,做个手势,让陈庆之进去。陈庆之点点头,跨过门坎,走了进去,在大殿中央跪倒,道:“罪臣陈庆之叩见陛下。”

“庆之啊,你过来。”萧衍站在靠近龙椅的位置,向陈庆之招了招手。陈庆之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萧衍面前。

萧衍叹了口气,轻轻地道:“以后别说什么罪臣不罪臣的。彭城的事,朕不怪你。是逆子不忠不孝,临阵投敌,才让朕损失了数万兵马,胡龙牙等数位将士遇难。朕很高兴,你能将你手下的这些人活着带回来。”

陈庆之听了,心中更是愧咎难当,当初他已经意识到了萧综的举动反常,但却没有加以制止,而是选择了逃避,才让这么多人死于非命,彭城也丢了。

萧衍停顿了下,继续道:“当然,今日叫你来,也并非是为这些事。你在军中的这些日子,相信也得到了不少历练。”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偏殿去,陈庆之在后面跟着。

偏殿里有一幅巨大的地舆图,两个人走到图前,萧衍指着地图上的淮河一线,道:“裴邃老将军虽然死于军中,但后任的将帅沿袭他定下的打法,最终还是拿下了这寿春城。寿春城的东边是马头戍,成景俊将军正镇守在那里。马头戍这里,沿涡河朝西北而进,就是涡阳城,也正好在寿春的正北面。”

陈庆之随着他所指的方位一一查看着。

萧衍继续道:“如果我梁军能够夺得涡阳城,那么寿春、马头戍等这些淮河一线的防御点,这里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可以适合调整兵力,支援其他据点。拿下涡阳,就可以与东面的宿豫郡一起对彭城形成左右夹击之势,给元延明造成巨大的压力。当然,这里离魏都洛阳也更近一步了。”

陈庆之点了点头,想,这真的还是让我上战场啊。一颗心怦怦直跳。一个画面从眼前闪过,无数骑魏军骑兵扑面而来,个个凶神恶煞一般。

萧衍看了看陈庆之那迷惘的眼神,又道:“朕想派曹仲宗将军为帅,你和韦睿将军之子韦放为副将。你看如何?”说完,他又想了想,补充道,“哦,从彭城退下来的那些兵,你愿意带的,也尽管再带去。毕竟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好指挥好驾驭嘛。”

又一个画面直冲向陈庆之的瞳孔。一个魏军骑兵用长枪挑飞了一个正在逃跑中的梁军步兵,那步兵重重地摔在地上,仍想挣扎着起来,鲜血从他的胸前喷涌而出,他一瞬间便倒在血泊中了。

“庆之,你怎么了?”萧衍见他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状,便问道。

“哦,没什么。”陈庆之回过神来。

萧衍道:“那你对此有什么意见?此战若能攻下涡阳,你在众大臣面前便能扬眉吐气,你与王家的那个事,朕帮你出面说话,如何?”

陈庆之后退一步,跪倒在地,再萧衍一拜后,轻轻地道:“陛下,庆之回彭城以来,一直心绪不宁,一些事情久久不能放开。若随军出征,恐误了陛下大事。”说完,便再拜萧衍。

萧衍楞了一下,转而淡淡一笑,将他扶了起来,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再加上你,敢在朕面前提要求。......好吧!这也无妨,朕给你三天时间老虑,如果真的有难处,朕再另找他人助曹将军出战便是。”

“谢陛下!”陈庆之再抱拳道。

“你心中不畅,就暂且在家休息吧。若此次出征真不能成行,到时候朕再安排其他事情让你做。”萧衍道。

陈庆之刚要应答,大殿外有个内侍跑进来,低着头报告:“陛下,魏国北海王元颢已经抵达建康,现候于殿外,等待陛下召见。”

萧衍转过头去:“嗯,知道了,传他上殿来吧。”他回头对陈庆之道,“庆之,这里没你事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诺。庆之告退。”陈庆之说着,从偏殿退了出来。

“嗯。”萧衍也从偏殿出来,走到正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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