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这种奇怪的瘟疫并不令人意外地开始感染洛杉矶的普通市民。一开始，因为正如蕾欧娜所说，它的外显症状与普通的热病并无太大区别，所以当地电视台在进行报道时也不过是提醒民众“天气寒冷，注意保暖”，但等到各大医院诊所发现病人们体温居高不下、且任何药物都没有治疗效果时，人们终究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今晚蕾欧娜刚刚起床、打开电视，便看到新闻节目里的记者正在就因医院里第一起死亡病例采访相关的医生和护士，了解情况，而镜头背景里则有许多面带忧虑、围观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行人。
但案情迟迟没有进展，让蕾欧娜等等这样的秘党血族比这些有感染危险的群众更加心急。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这是魔党所为。
洗漱，穿上衬衫、皮革马甲、修身西裤和冬季长风衣，将各式各样刀具武器插进腰带或放入贴身口袋中，一身漆黑的蕾欧娜踏着短靴走出房间，下楼，推门走进瑞摩尔教堂的地下会客厅里——五个刚刚通过试炼的瑞摩尔新生者也已经在无名的帮助下准备完毕，只不过他们携带武器不是刀枪，而是装满各类炼金药水的腰包、和记载着血魔法施展技巧的书籍册子。
“记住，你们今天的任务只是调查，如果遇到了魔党士兵千万不要恋战，”施特劳斯则依旧不放心地叮嘱道，“有突发情况就听蕾欧娜指挥——在实战方面她绝对是你们的前辈。”
蕾欧娜不说话，但还是朝着自己面前的五个同辈血族同胞们一摊手：大家彼此已经熟识，知道她不是个会摆前辈或领导姿态的人，尤其在其实所有人的实力水平都不相上下的情况下。
“走吧，各位，”她说，“我们负责的地方是韩国城。”
今晚，秘党血族将分组对第一批出现瘟疫感染病例、且疫情比较严重的地区进行全面搜查——事情不能再耽搁了：从洛杉矶市及其周边的秘党各个氏族的聚集地之中，上百个黑影正在以人类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于高楼大厦的顶端飞驰着，犹如倾巢而出、却井然有序的蝙蝠军队。
没有建筑物和阻碍的情况下，蕾欧娜一行人从市中心前往韩国城的威尔逊大道花的时间并不多，十来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站在边界线酒店的楼顶，六人简单分配了一下各自负责的区域，便分头行动，混进夜色下的街头人群中。
洛杉矶这一块地界到了晚上本就治安不好，加上瘟疫事件搞得人心惶惶，街上的行人就越来越少了。一深入一些偏僻阴暗、没有公共路灯照明的小路，蕾欧娜就遇到了两三回拦路打劫的小混混，不过自打她当着这些恶棍的面一手拎着一个彪形大汉、像扔毛绒玩具一样把他们扔进了垃圾桶之后，便没有人再来找她麻烦了。
穿越过这些由扒手和抢劫犯组成的、奇怪的“围墙”之后，便是她此番调查的重要对象——流浪人口的聚居地了。桥洞下、仓库里、废弃的停车场里，挤满了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衣物把自己厚厚实实裹得像蚕蛹一样、浑身沾满霉味和灰尘席地而睡的拉丁、非裔或亚裔贫民，铁桶里燃起的一簇火焰忽明忽暗地照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仿佛它照亮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干裂贫瘠的土地。
蕾欧娜将自己的脚步声尽力压到了最低，如同一只黑色的幽灵于这些生活在城市的废品回收站中、被社会抛弃的生命之间漂浮穿梭，寻找着感染瘟疫者的踪迹。在她那双变为猫眼状的金色眸子里，可以看到通灵血律所向她展现的、代表着这些流浪者身心状况的色彩和形状：比如，攀附在他们体表的灰黑色斑块可以表明他们的病弱不堪，而如果是无名这样的通灵血律大师，则更能通过斑块深浅大小、分布位置详细诊断出这些可怜人具体得了哪些病症。
果然，没找多久，她便发现了一群围坐在角落里、不知为何没能入睡的乞丐。他们身上的病态灰斑比别人多得多也深得多，而且还夹带着诡异的血红色花纹，显得十分突兀。
因为他们感染的疾病，本就不是自然形成的。
大概是已经注意到他们感染的是最近闹腾得沸沸扬扬的瘟疫，别的流浪者都不愿意靠近这里，感染者们也“自觉”地集中到这个角落里自生自灭。仿佛冥冥之中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这些病人除了时不时地咳嗽、打喷嚏之外，就只会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与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体毫无差别。
是了。她要找的就是他们。
觉察到蕾欧娜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这群得了病的流浪汉立刻如同领地受到侵犯的野兽一般集体抬起头、紧张却又无可奈何地盯着她。
那一双双混浊的眼，在黑暗中格外突出，刹那间竟给人一种这一对对眼球是凭空悬浮着的惊悚错觉。
“我是洛杉矶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蕾欧娜眨了眨眼睛，收回通灵血律，摆出一副官腔道，“正在调查最近的瘟疫传播事件，你们知道有谁可能了解相关情况吗？”
显然，这些流浪汉并不是全信蕾欧娜的说辞和她给自己编造的假身份，但他们这些将死之人其实早已不在乎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了，面面相觑安静地想了一会儿之后，便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躲在铁丝网背后的大垃圾箱旁瑟瑟发抖的、小小的佝偻身影。
“他说他知道。”一个套着破了洞的男式皮夹克的小女孩补充道。
然后，这些贫民便如同一切行为都已经提前被编写好的机器人一样，整齐地低下头，回归最初抱膝而坐的姿势。
蕾欧娜看着面前这一片雕像似的再也没有动过的人形生物，好一会儿，朝他们刚才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在乱飞乱叫、嗡嗡扰人的蝇虫之中，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针织帽、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抱着脑袋面对墙角坐下，慌张地胡乱咕哝着什么，寒冷和恐惧使得他的身躯颤抖个不停。
蕾欧娜走近，渐渐听清了这个老流浪汉呓语的内容：
“魔鬼……魔鬼把我带到地狱去了……都是血，都是死人，都是死人啊啊啊啊啊……他会吃了我，吸干我的血，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不要，不要……咳咳……”
一边重复着这些听起来神经兮兮的话语，老人还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仿佛都能把五脏六腑一齐咳出来。
“谁是哪个恶魔？”
蕾欧娜在老人背后半蹲下来，问道。
呢喃声戛然而止，那件被骨瘦如柴的身躯松垮撑着的油腻军大衣也停止了抖动。老人徐徐转过头来，黢黑的脸上，一双被皱纹包围、血丝密布的眼用一种神秘兮兮的狂热目光注视着蕾欧娜：
“就算我说，你也不会相信的……不会的……警察不会……记者不会……大家都不会……都不相信我……”
“为什么不会？”盯着这张几乎被苦难榨干了一切容貌的美丽和活力的脸庞，蕾欧娜语气平和地问。
于是话音未落，老人猛地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抓住蕾欧娜的衣襟，用尽平生余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大喊：
“下水道里有恶魔！满身是血眼睛屎黄的恶魔！他会用他的獠牙把痛苦传遍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到一半，老人喉咙里“咯”了一声，断了气。
“……”
蕾欧娜无言地看着脚边这个动作定格在一手朝自己抓来的、卑微可怜如爬虫的糟老头子，看着他死也不合上的圆睁的眼，良久，然后掏出手机，朝自己的五位同伴群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有线索，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