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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太后薨逝

太后忍不住笑了笑,从被子里挣扎着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

舒落微瞧着心酸,连上前一步弯腰握住她的手道:“太后想做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缓缓开口:“烹茶的手艺我怕是不能教了,你若是真想学就让煜儿教你。”

舒落微转头看向祁泠煜,他提着食盒一动不动,脸色沉得像是夏日里乌云密布的天。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重新转过头,撒娇道:“煜哥哥平日里最烦我,哪里肯耐心地叫我猜?所以还是太后好好休养身体亲自教教我这个笨徒弟。”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太后闭上眼睛,不去看舒落微发红的眼圈,“你是个好孩子,是煜儿他眼光不好,这烹茶的手艺你怕是学不成了。”

“太后……”舒落微声音有些哽咽,死死拉住她的手不肯松。

太后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声音更加小了,“我这辈子风光过二十余年,也凄凉了十余年,八十二年来我所做的每件事都问心无愧,可有一件事却让我悔了二十多年。当年我千不该万不该将你母亲接到皇宫,毁了你父亲的姻缘,更毁了你母亲的一生。”

“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从心而行,千万不要因为利益做出令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情啊。”

舒落微看看太后脸上浑浊的泪水,又看看祁泠煜冷峻的眉眼,心里反反复复难以安定。

这段话显然是对祁泠煜说的,可她又总觉得也是对自己说的,“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从心而行”,是在劝她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祁泠煜转头将食盒放到桌上,清冷的眉眼忽略了满含期待的眸子笔直地落在太后痛苦的脸上,“祖母放心,煜儿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不通世事的孩童了。”

“你让我如何放心啊。”太后轻轻摇摇头,再没有开口说话了。

两个人碍于舒落微在场没有将话挑明,但舒落微已经从先前偷听的对话里猜出个七七八八。眼下她看着祁泠煜铁青的脸色心里泛出一阵阵酸楚,垂首默了良久她终是摆出乖巧的笑容,转身走到圆桌前将摆放了许久的食盒打开。

还好宫女装的严密,搁置了那么久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舒落微将饭菜糕点一一摆放整齐后,转头对祁泠煜道:“你还没有吃饭吧,过来用些饭菜。”

祁泠煜眉头紧锁,看了看终究是忍下拒绝的话语,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前,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吃起饭来。

舒落微忐忑无比的心终于落地,在前院用饭时宫女就向她抱怨过大皇子自入宫以来再没有吃过一顿饭,太后滴水难进他也不沾油盐。每日服侍的宫女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半个时辰后都会原封不动地端回去。众宫女看着他阴沉吓人的脸色竟没有一个人敢劝。

拿着食盒到寝宫时,舒落微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没想到他竟然一言不发地吃了。

舒落微看着他闷头扒饭的动作,萦绕在心头的离愁也被冲淡了不少。

太后费力地转头看了祁泠煜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舒落微听见后连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前,小手拉住她枯木般的手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落微三岁时祖母便因病离世,太后是第一个真心疼爱落微的老人,今日请允许落微叫您一声祖母。祖母放心,日后我定会留在煜哥哥身边,只要他一日不娶我便一日不嫁,定不会叫他孤零零一人过完漫长一生。”

太后脸色微变,再看向舒落微时已经是泪水涟涟,“我没有看错,你是个好孩子,煜儿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能得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死的安心了。”

舒落微忙拿起手绢去擦她脸上的泪水,语气急切道:“祖母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日后我还要仰仗着您呢。”

太后一动不动,整个人只剩下嘴唇一开一合,发出沙哑厚实的声音:“人生在世终究难逃一死,莫要伤心,莫要伤心……”

“太后!”

舒落微紧紧握住她的手,哭叫一声,却见太后嘴唇微张,呼吸越来越粗重,原本蜡黄的脸也渐渐溢满了血色。

祁泠煜放下碗筷匆匆赶过来时太后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了,他铁青着脸弯腰握住两个人的手,颤抖着声音叫了句“祖母”。

太后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再睁开。

舒落微早在一旁泣不成声,一只手被他攥得发青了都没有感受到疼痛。

祁泠煜大口地喘着气,扭头对着门口高呼:“御医!御医!”

接连叫了好多声终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御医提着医药箱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间,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汗滴就被祁泠煜一把拉到床前。

御医抖着身子放下药箱,探了探太后的脉搏,又仔细查了查呼吸,一套流程做完,原本带着汗滴的额头已经是冷汗涔涔。

“太后已薨,请大皇子节哀。”

当御医跪在寝宫说出这一句话时,舒落微忽然觉得一屋的烛火猛地黯淡了,祁泠煜孤零零地站在背光处,一袭雪白的长袍如同一抹惨淡的白月光。

他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连眉弯的弧度都与之前一样,但舒落微总觉得他变了。那一双令她着迷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痛,深不见底的沉痛就像是浓重的夜幕,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舒落微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一步步向他走去,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她却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祁泠煜此时就像一块千年寒冰,整个人都透着彻骨的寒意,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让舒落微第一次生出了胆怯。

未见祁泠煜时,她听过许多关于祁泠煜的传闻,于是打心底便认为他是个风流潇洒的浪荡子弟,初遇时,她在勾栏瓦肆间匆匆一瞥更加认定了他的风流浪荡。可是后来的朝夕相处,她看到了他的温柔,他的贴心,那一举一动就如同古书上的君子一般翩翩如玉。

如今她却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不爱孟仟语却可以和她暧昧缠绵,他不愿娶她却时常对她温柔有加。他明明花名在外,一副不问红尘世事的模样,却能够从容应各种谋杀伤害。

他就像一个谜,背负着无数个秘密藏在黑暗里独自消化;他又像一副蛊,令无数个接近他的女子魂牵梦萦无法自拔。

舒落微吸了吸鼻子,擦掉颊上泪痕,终于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步,但祁泠煜却在她迈步之前后退了一步。

来不及发问,门外便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皇帝及各皇亲国戚皆闻讯急匆匆地涌入寝殿。舒落微含着泪水的眸子深深地望了祁泠煜一眼,然后转身站在了殿内不起眼的角落。

衣衫华丽的人顿时将两人隔开,有悲痛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舒落微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

“不哭了,好不好?”祁泠逸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带着凉意的手指抚上她泪痕斑驳的脸。

舒落微咬紧了嘴唇,闷声哭得更厉害了。

祁泠逸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削瘦的下巴抵上她的发心,垂着眼睑温声道:“哭吧,哭够了就不许再难过。”

舒落微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轻轻闭上了眼,眼泪依旧汹涌,她却忘了自己到底为何而哭。

——————

玄德二十年春圣德皇太后薨,皇帝颁下旨意,国丧期间,民家嫁娶一律禁止。

听到这个旨意的时候,舒落微原本动荡不安的平静不少,眼下与祁泠逸的婚事搁浅,她便有了更多时间追求自己心中所想。

留在皇宫的那几日舒落微一直未看到过祁泠煜,出去用餐时她也听过宫女的窃窃私语。祁泠煜自太后离世便跪在灵前守孝,不吃不喝过了一天一夜皇帝怕人出事便下旨强制他回寝宫休息,后来祁泠煜就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寝殿再未出去过。

舒落微听后是打心底里心疼,奈何身边宫女嬷嬷看得极紧,以丧期宫中人事杂乱为由将她生生困在了弄月宫。

再见到祁泠煜是在太后出殡那日。

那日天仍阴沉沉地飘着细雨,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北门一直排到皇陵,达官贵人们都撑着油纸伞跪在雪白的理石上,宽阔的街道竟被乌黑的伞面遮得严严实实。

舒落微独自撑着伞往城楼下望,仅仅是一眼便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后的祁泠煜。

他没有撑伞,绵绵细雨如雾一般纷纷落在雪白的长袍上,凄风阵阵吹得宽大的衣袍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身上,落到人眼竟是那般狼狈。

舒落微被他落寞的背影刺得心里发酸,一时间也不顾宫女的劝阻,撑着伞便往队伍跑去。

奔跑中她肩上的斗篷掉落,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她素色衣袍上,等她跑到祁泠煜面前时竟然已经衣衫湿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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