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吹得阎三更浑身发冷。
也不知是那晨风太烈，还是他心底发寒。
听着庄晏说出当年的真相，阎三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愤怒，懊恼，震惊，疑惑……
阎三更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无法理个头绪出来。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年是他遇到了这件事后，他又会怎么做呢？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庄晏究竟是怎么背负着那一夜，努力活到了今天。
“其实……”阎三更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但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在你死后，在得知你死后，我也做了很多错事，见过许多肮脏。但是我想说，现在世道不一样了。”
阎三更看了一眼小木头，稍微获得了一些力量，这力量撑着他继续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武梦登上王位之后，努力恢复民生，全力清扫贪官污吏，五年之间，燕国已然大为不同。现在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我们为什么要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少许顿了顿，阎三更继续追问道：“你的理想，不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让燕国万国来朝吗？难道你要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忘了自己的初心？”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反而是兄弟们的死给了我更多力量，让我背负更多责任，让我对自己的道路更加深信不疑。”庄晏笑着说道：“我没有忘记过去，我只是变得更成熟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看到那么多黑暗，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光靠一腔热血，光靠一个天真的理念，根本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道，更没办法让世道变得更好。”
庄晏以手指天，“你看看这个世道，看看发生在你身边的一切。人性贪婪，人心卑劣，根深蒂固。到处都是粉饰的太平，谁又能见到皮囊下的腐朽？”他又望向阎三更，“你说武梦做的不错，她确实做的不错，可那不过是苟延残喘。树根已腐，参天何用？不过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绚烂泡沫，一触就破。武梦她能为燕国续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百年之后，还不是生灵涂炭，天下浩劫？”
“去腐肉，方能活人命。唯有先破，方有后立。世逢大乱，才可见天下大治！”庄晏盯着阎三更双眼，沉声说道：“为万世太平，我愿做任何事情。而你，阎小三，你能有这个觉悟吗？”
阎三更愣愣地看着庄晏，感觉如此陌生，“晏子，你简直是疯了。”
“疯了？”庄晏轻声一笑，“或许五年之前那场大火之后，我就已经疯了吧。”
阎三更忍不住握紧拳头，朗声说道：“晏子，你不要忘了，当初你和我说过的话。”
庄晏摇头说道：“当年我们说过这么多话，你又说的是哪一句呢？”
阎三更回想起两人相处时的种种画面，不徐不慢地复述道：“正因为我们身处黑夜之中，更容易沾染那些肮脏血腥，越是如此我们就越需要用律法，需要用道义约束自己。若是放肆妄为，我们与那肮脏血腥又有什么区别？”
庄晏应声沉默。
阎三更见他沉默，赶紧继续说道：“是你告诉我，这世道还有救。也是你告诉我的，要始终抱有希望。到头来，你自己却将这些话全都忘了吗？晏子，你……”
“哈哈哈哈……”庄晏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弯曲起身子，就像一只煮熟了的虾米，“实在是太好笑了，阎小三啊阎小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长进都没有吗？”
阎三更面色铁青。
庄晏伸手抹了抹眼角，似乎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你以前就喜欢做出一副坏小子的样子，可骨子里比谁都要天真。你不会到现在还幼稚地以为，你凭着一腔热血，死守着那些道义，就能够拯救天下苍生吧？醒醒吧！别做梦了！”
“想要拯救天下苍生，如何拯救天下苍生？”庄晏陡然之间加大了音量，他此刻身上锋芒毕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武家做不好大王，就该换别人来做。大义所在，无有不可！这才是真正有效的办法。”
“阎三更！”庄晏高呼出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加入黑煞派，我们还是当初在北境肩并肩的兄弟，我们还可以为天下大义一同奋斗。”
回答庄晏的，是阎三更长时间的沉默。
过去许久，阎三更才重新挪动双唇。
“晏子，能够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但是……”阎三更叹了口气，随后重新抬起“无锋”重刀，“我的大义，绝不会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换！”
“是这样吗？”庄晏沉下嗓子，“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我原本以为，这世上若是还有任何一人能够理解我，那个人就该是你啊。你父亲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难道你已经全都忘了？”
阎三更咬紧牙关，眼中又怒火燃烧，“他是他，我是我。”
“唉。或许，我早该料到这个结果了。”庄晏背起双手，语气之中透着沉重，“实在是太遗憾了。”
话音落下，阎三更身后便传来一串兵刃出鞘的响动。他知道，他被庄晏拦了太久，那些个黑煞派的杀手，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将他退路彻底封死。
阎三更对着庄晏摇头苦笑，“你和我交谈，其实是为了帮你的手下拖延时间吧。”
庄晏摇头说道：“若是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也不会用到这后备计划。”
阎三更面前有庄晏，从庄晏之前表现出来的水准来看，很有可能是“半步天位”。三大流派同阶比较，庄晏的“半步天位”比阎三更的“铁犀”之身，还要高上半筹。
而他身后还剩下八名杀手。那八名杀手的站位颇有章法，很有可能是某种合击阵法。这对阎三更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目前的局面，阎三更被两面夹击，可说是进退维谷。以阎三更如今的身体状况，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是九死一生。
庄晏好整以暇地背着双手，依旧站在车轴顶端，纹丝不动，“阎小三，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看得清楚形式。看在多年的交情份上，只要你将那孩子交出来，我大可以放你安然离去。”
“呵！”阎三更冷笑出声，一边装作打量四周，一边对小木头轻声说道：“抱紧我。”小木头得令，立即将阎三更紧紧抱住，就连脑袋也紧贴在阎三更背上。
“看来这么多年没见，老子是被你小瞧了啊。而且，我看你不仅疯了，耳朵也出了问题。我才刚刚和你说过……”阎三更猛然一夹马腹，暴喝出声，“老子的大义！绝不会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换！”
判官发出一声长嘶，向着庄晏生生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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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三更：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