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阎三更觉得最近看天花板的次数有点多。不过他还是依照本能，默默将四周环境纳入眼眶。
这是一间精装大屋，光是从金履镶玉的配饰就可以看出，这里绝不是在长寿乡内。大羽余孽们为了隐藏身份，除了那个宏伟的地下宫殿，就连镇长翟富裕家中都可说是家徒四壁。最繁华处，也不会超过小镇该有的层次。
阎三更又观察了装饰的特色，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满眼都是红绫，你们家楼主就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是红绫楼吗？”
红六就坐在阎三更床边，他已经感应到阎三更复苏，给阎三更端来了清茶，“这些房间都是楼主亲自设计的，添加红绫做点缀，为的当然是画龙点睛。”
阎三更白了红六一眼，没有伸手接茶，“我要喝酒。”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喝什么酒？”红六话里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将茶杯放回了桌上，“楼主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养。”
“我想不静都不行啊。”阎三更怒道，“你们把我包成个粽子一样！难道我还能出去和翟富裕大战三百回合吗？”
阎三更平躺在床上，身上左八圈右八圈，绑满了白色绷带，就给他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只嘴巴，顺带着在鼻孔位置开了两个小洞。
“楼主也是为了你好。”红六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被送来的时候，你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全身内外各种出血，楼主努力了一整夜，才把你从阎王手里救了回来。这还是我家楼主医术高超。”
“这么严重？”阎三更大吃了一惊，“从长寿乡到红绫楼来回要几个时辰，我居然没有死在路上。不对！”阎三更挣扎着想要起身，“我受伤这么严重，那翟富裕呢？那个长寿乡的镇长，他怎么样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红六把阎三更按回了床上，“不就是人家金刚巅峰把你送来的？”
阎三更闻言一愣。
红六还在说着话，“老人家用真元给你续命，再加上金刚巅峰狂奔起来更胜千里马，这才在一个时辰之内将你送到了红绫楼，否则你哪里还有命在？”
“不应该啊。”阎三更急道：“那焚羽怎么办？最后算是谁赢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焚羽是你赢了。”翟富裕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恢复了自己那身老农打扮，看起来神色如常。
两人注视着翟富裕在桌边坐下，他伸手拿起了红六倒好的茶杯，补充了一句，“是老夫先昏迷了过去，按照规矩，是你赢了。”
“我赢了？”阎三更呆呆地看着翟富裕。
翟富裕叹了口气，“你临阵突破，实力达到了金刚中阶，确实有实力挑战老夫。你也不要怀疑……”
“我就知道！我肯定能揍翻你嘛！”阎三更奋力挥了挥拳头，牵扯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唉哟，不疼不疼不疼……”
翟富裕脸上一阵铁青，手掌抓着茶杯剧烈颤抖。
红六赶紧挡在两人之间，“富老，这茶杯是闪灰白玉杯，价值连城。”
“你们楼主给每间客房都配了一套，算得上什么价值连城？”翟富裕呛了红六一句，也算是恢复了平静，将茶杯放了开来。
翟富裕瞪了阎三更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你临阵突破，那真元原本不属于你，如今强行融入体内，应该只有灾殃。没想到你碰巧被老夫打得经脉寸断，那些真元逸散了一部分，为你护住内脏，由此彻底与你融为了一体。也算是因祸得福。”
阎三更得意地咧嘴笑着，翟富裕冷笑了一声，“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些真元虽然和你融为了一体，但是你的境界也退回了初入金刚之境，要是再和老夫打过，老夫定然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老头儿！”阎三更正色道：“你还不愿意放过小飞？”
翟富裕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老夫决定放过自己。”
阎三更眨了眨眼，“你准备解散长寿乡？”
翟富裕瞪着阎三更，“祖宗基业，怎么可能弃之不顾？”
阎三更讪讪一笑，“那你这叫什么放过自己？”
翟富裕摸着胡子，虚起双眼，“将你救治之后，老夫和山师阴深谈了一番，才发现老夫这么多年来偏安一隅，已看不清了这天下局势。当年燕国大乱，老夫便没能及时起兵，如今烛龙之计，老夫又成了咬钩的鱼儿。”
说到这里，翟富裕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你所说，我们不过是沉浸在过去的老东西罢了。空有复国之愿，事实上这天下之争，早已没了我们大羽的位置。”
阎三更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你这老头，早点干嘛去了，不过现在有自知之明也不算太晚。”
翟富裕又气又恼地看着阎三更，“要不是太子殿下与你亲如兄弟，老夫真想现在就剪了你的舌头。”
阎三更啧了啧嘴巴，没有继续刺激翟富裕。
翟富裕将呼吸调整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祖宗基业自不能丢，但如今时不在我，大燕虽有内忧外患，但我看燕王气度，更有烛龙等等势力暗中相助，大燕必不会乱。我等更需韬光养晦，以待未来。”
阎三更吐了口浊气，“这不是还没放弃吗？”
“为何要放弃？”翟富裕笑了一声，“燕若失其鹿，天下何人不可逐之？现在不过是休养生息罢了。”
“随便你吧。”阎三更翻了个白眼，“只要你不缠着小木头和小飞，我就不管你。”
“事实上……”翟富裕站起身来，“老夫是来和你们道别的？”
“道别？”阎三更旋即点了点头，“你也出来挺久了，是该回长寿乡去了。”
翟富裕笑着说道：“这地界不会再有长寿乡。”
“什么意思？”阎三更疑惑道。
翟富裕面带微笑，“若非山师阴提醒，老夫险些忘了，天下之大，何必自固一隅。况且，长寿乡早已暴露在了有心人眼中，老夫对此还未曾自省。燕王尚未对我们这些大羽遗民动手，不过是没腾出手来罢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此地已非长久之地。”
阎三更皱眉道：“你们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翟富裕笑而不答，已是转身出了屋外。
“这老家伙。”阎三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扭头望向红六，“小木头，还有小飞他们人呢？”
红六笑着说道：“楼主正在与他们宴饮，持古派的众人也在。”
“宴饮？”阎三更听到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
半个时辰之后，千面从宴会归来。红二将她送到了长廊转角便已转身离开，两人面带微笑，似是相谈甚欢。
等到红二的身影没入黑暗，千面脸上那笑便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站在门前紧皱眉头，左右打量了一番，便蹲下身子，检查起门扉夹角处。
夹角处塞着一根小铁丝，细如发丝，偏偏刚性颇强，若是有人在她离开后打开过房门，这小铁丝便会从中折断。
千面小心翼翼地将铁丝夹了出来，小铁丝已然断成了两截。千面背脊骤然绷紧，悄悄收起铁丝，从后腰位置摸出了三根钢钉。
她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目光一扫，她手里的钢钉差点掉在地上。
一个浑身打满绷带的“粽子”正躺在她的床上。
那“粽子”如有感应地回过头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他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后朝千面猛看了几眼，立马摆出了一个撑头侧卧的姿势，结果因为浑身绷带，看起来圆圆鼓鼓的不伦不类，“小千面，你回来的好晚呀！”
千面深吸了口气，不知道咽下了什么话语，随后将门扉合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我不是答应过你嘛。”“粽子”阎三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坛小酒，对着千面使劲挤眼睛，“喝酒，聊天，畅谈人生。”
“喝酒？聊天？畅谈人生？”千面从上而下地打量了阎三更一番，“就你现在这样？”
“哎？你这是什么话。”阎三更艰难地坐起身来，“我现在只需要一把尖刀，开个小，开个大口子，完全可以好好喝酒，聊天，畅谈人生嘛。”
“用剪刀吗？”千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很乐意帮你。”
阎三更还想说些什么混话，千面一挥手制止了他，“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她在远离阎三更的桌边坐下，“我还以为你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阎三更可怜巴巴地说道。
千面正色道：“我在说正事。”
阎三更赶紧坐直了身子，“那我认真听着。”
千面低声道：“红袍儿山师阴，不值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