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处暗云垂地、一重重。
雨势虽然减弱，但北风却一阵紧似一阵，竟然在夜里卷来了一场小冰雹，虽然并未曾造成任何灾难，也让百姓们紧张不已，还好天明之后，集市上便张贴告示，宣布今日辰时，由正天官月川、副天官流云在瞻星台举行祭祀之礼，女王德曼将会亲临，这是女王登基以后首次公开举行的祭祀之礼，又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无疑让茫然忐忑的民众们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因此就算是风雨不息，百姓们也极为自觉地涌往瞻星台，参加这场祭祀之礼。
山路泥泞、秋风呜咽、天暮暗沉，百姓们携老挽幼步伐沉重，时时仰首遥望默立雨幕之中的10米石塔，人群之中偶有呜咽之声，因为他们的亲人尚在溟州城中，此时生死未知。
这场祭祀不同于传统的祭祀礼，并未请神火升香炉，也未见一名神女，但瞻星台前还是供了祭桌，其上盘结白幡，女王一身白衣，带领着正、副天官率先拜倒在地，却不是岂求上天只是告慰亡灵。
礼毕，女王转身，四周的百姓依然跪拜不停不敢擅起，女王予了流云一个眼神，流云会意上前一步：“陛下有旨，请诸位臣民免礼平身。”
德曼缓缓扫视众人，来的百姓居多，可喜的是贵族们也不少，看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瞻星台已经深入人心，此时，以瞻星台取代神宫已经没有障碍，唯一的顾念只是太后而已，她尚在病中，又对渺依极为倚靠，若是此时处置渺依，无疑是为了捕鼠而损坏玉瓶，惹得摩耶太后心中不畅。
神宫既然已经有名无实，多留几日又有何妨？
等到百姓们纷纷起身，月川在女王的示意下，解释了此次秋洪的由来，完全是气候引发的自然现象，并非上天降怒于新罗，并且经过对天象的观察，雨势在未来几日将逐渐减小停止，以此安抚百姓忐忑之心，随后，女王又俨然宣告此次溟州决堤是因为府令瞒报险情，开诚布公地承认就连自己也有失察之责、疏忽之罪，唯有全力救灾，控制险情，救助灾民才是重中之重。
百姓们听了月川与德曼之言，议论之声四起，皆感念陛iati恤百姓之心，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从未见哪位国君如此坦诚布公地承认自身的责任，一时之间万岁之声四起，再次伏地叩拜不停。
而瞻星台的祭祀却引起了部份人的恐慌与不解，恐慌的是神宫的上天官以及各位高阶神女，祭祀礼一直是神宫的职责，可是如今女王陛下完全无视神宫的存在，而是在宫外举行祭祀，这分明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让神女们坐立难安；不解的人是小英，她今日并未得令与女王同行，但这当然不是她疑惑的地方，她疑惑的是，女王为何还要容忍神宫的存在。
昨日吉上来见，只是询问陛下是否愿意前往神宫参加祭祀，小英为了激发女王对神宫的怒气，巧妙地改变了一些吉上的话，直接说成请陛下前往神坛，暗带一丝强迫的味道，当时分明就让女王极为恼火，甚至已经脱口而令让渺依前往灾区祭祀，若是再有一人丧生便要渺依偿命。
那一刻小英欢欣鼓舞，几乎以为渺依死定了，但没想到区区几步之间，女王又改变了主意，置神宫于不顾，反而传了月川来筹备今日瞻星台祭祀一事，女王态度的突变让小英极其失望同时也极其疑惑，她想不明白女王为何要这么做。
正一个人发怔，一名小宫女急步行来，禀报胜曼公主有请。
胜曼坐于对月亭上，用两根颀长的手指拈着小巧的雕兰碧玉杯，尝了一口杯中的清茶，略蹙着眉头，小叹一声：“这茶再怎么冲泡，也不如小英的手艺。”
这话引得与她共坐亭内的睢冷一笑：“公主您历来是不喜饮茶的。”
明显指出了胜曼醉翁之意不在酒。
胜曼也不掩示，轻轻一笑：“小英这名宫女，师傅怎么看？”
“她入宫本是偶然，但却是有意攀上昙华殿的高枝，美室失势之后，小英更是存心接近陛下，这女子绝不简单。”
“她的家人因为仁爱村命案，死得一个不剩，她一定恨毒了上天官，之所以一门心思地攀爬，完全是为了复仇，刚好能为我所用。”胜曼微微一笑，清澈的乌眸之中并无一丝狠毒。
“殿下，您要开始行动了？”睢冷极为吃惊，压低了嗓子。
“师傅不是说洛伊有国母之相么？她现在已经嫁与毗昙，而陛下对毗昙的信任与倚重也是有目共睹，若是我再不为自己争取，又怎么能保持竞争能力？”胜曼依然云淡风清。
“殿下想铲除神宫？”睢冷被胜曼绕得有些云里雾里，他实在想不通胜曼的用意如何。
这话引得胜曼开怀大笑，神宫？神宫的存亡与她有何关系，她只是想要借小英之刀而已。
“师傅，近期会有一场好戏上演，师傅拭目以待便是。”
说完便见小英正在宫女的带领下，绕过转廊往后庭走来，当下也不与睢冷多说，请了他下亭回避，自己站在亭前，迎着薄薄的雨幕，面带微笑相迎。
小英显然对胜曼的热情受宠若惊，便要一礼拜下，却被胜曼及时挽起，笑道：“姑姑是大忙人，肯赏脸来此是我之幸事，不必多礼。”
“殿下这话奴婢可担当不起。”小英大惊，还是坚持一礼。
胜曼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劝，稳稳受了，方才请小英入座，小英不敢，万般推辞，终是盛情难却，才侧身坐了，垂眸低首。
“前日就拜托过姑姑，望前来指导一下昙华殿宫女的茶艺，姑姑想是太忙碌，这几日也不曾来。”胜曼唇角殷切，再拈起茶杯小呷一口：“她们泡的茶总不是滋味，我很是困扰呢。”
“殿下恕罪，因这几日事情太杂，多有怠慢了。”小英忙不迭地告罪，心下却已然在惴测胜曼的心思，公主绝不会因为想要喝一口好茶，就三番五次地请自己来昙华殿中，并如此热情相待，可是她的用意也一时揣摩不透，因此也只是告罪而已。
“是我为难姑姑了。”胜曼执手安慰，却不动声色地将两支金簪塞在小英的手中。
这让小英仓皇起立，却又被胜曼摁回石凳之上：“小英你孤苦伶仃，甚是让我怜悯，无端让你受累，权当补偿了。”
孤苦伶仃四字让小英一愣，依稀明白了胜曼的用意，公主显然调查过她的身世，想要利用她，两支金簪必然不是最终的筹码，难道，她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陛下今日祭祀，意在架空神宫，小英你可明白？”小英的微微一愣被胜曼完全纳入眼底，因此她绽放了一个温婉的笑容，目光清澈，注视着小英。
“架空？”
“上天官渺依曾经做出人神共愤之行为，已经让陛下寒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胜曼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小英，见她面色煞白、紫唇微颤，知道她心中恨意已生，偏偏再是一叹：“仁爱村多少本来和睦之家，毁于上天官一念之差。”
“公主殿下，求您不要再说了，奴婢恨不得将渺依这个贱人剥皮饮血，只恨人微力竭，没有这样的能力。”小英忆起家人的惨死，险些崩溃，银牙一咬眼眶立红，恨意难消。
“岂止你恨，就连陛下也是恨的。”胜曼存了心的火上添油，不紧不慢地说道：“渺依昨日举行祭祀，便是要给陛下难堪，借着这场暴雨秋洪，想要重新掌握神权。因此陛下才于今日在瞻星台公开举行祭祀礼，让渺依的诡计落空。”
“若是如此，陛下为何不干脆废除神宫。”小英再难摁捺，恨声追问。
胜曼却是一笑：“今日怎么与姑姑说起国事来？罢了罢了，刚才我亲自冲泡了一壶秋茶，味苦不说也不香醇，姑姑跟我说说究竟是哪里的差错？”
小英已明胜曼的计较，此时哪肯放过，干脆“砰”地一声直跪地下，沉声允誓：“奴婢一家皆因渺依而死，此等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若是得公主殿下相助，奴婢必当誓死相报，今后奴婢就是殿下的人，唯殿下之命事从。”
胜曼笑意不失眸光清澈，看了小英半响，方才伸手将她扶起：“姑姑这是怎么了，渺依作恶，人皆恶之，我若能帮当然不余遗力，姑姑是陛下身前得力之人，今后当要好好服侍陛下，陛下平时的起居饮食，还劳姑姑挂心。”
这话说得云掩雾罩，小英懵懂未明，虽然被扶了起身，只疑惑着，但也不知道应当怎么问。胜曼眼见她没有明白，微微一笑，想着这小英究竟是不够聪颖机变，不过也好，这样的人才利于把握控制。
“我是关心陛下，今后陛下的事，姑姑要多与我说道说道。”胜曼挑明了这点，不待小英表态，又是一叹：“要说，陛下已对渺依生恶，废除神宫也是迟早之事，只是此时还不到时机。”
“求殿下指教。”此时小英报仇心切，顾不得太多，只希望胜曼能替她指点迷津。
“是太后娘娘。”胜曼秀眉一挑，缓缓说道：“娘娘在病中，对渺依多有倚赖，陛下不愿为了捉鼠而伤玉瓶。”
小英恍然大悟，但再次陷入了茫然，这样的话，自己岂非报仇无望？
“太后娘娘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前段时间心情悒郁才埋下病根，可以说只要渺依在太后心中宠爱不失，陛下便暂时不会撤除神宫。”胜曼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倾身，渐渐贴近小英的耳鬓：“姑姑细想，若是渺依在侍候太后之时有甚疏忽，让太后娘娘有什么三长两短，陛下震怒之下，岂可容她?”
仿若一声惊天霹雳在小英耳畔炸开，震得她三魂出窍，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眉目如春的女子，她竟然是要让自己谋害太后？
小英的震惊却再次引得胜曼开怀大笑，连连摆手：“姑姑不必当真，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当下再不谈这个话题，认真请教起茶艺来，一时兴起，还携了小英下亭入殿，召来平日负责茶水侍候的宫女，让小英手把手的指导，直到接近午时，才让宫女送了小英回去，胜曼一直倚着暖香堂的一排轩窗，目送着小英有些瘦弱的背影，度量着小英会怎么选择。
这个女子不简单，自己已经跟她指明了复仇之路，她定有办法去实现。
即使是事露，自己也没有参与半分，大可旁观便好，今日所借之刀极为锋利，若是出鞘，便可封喉，就看这刀愿不愿意出鞘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