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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我与天下众生无异

结果来到外面,身无一技之长,混来混去,混到土匪窝子里面去了。

黄杰人又胆小,每天就是硬混,勉强混口饭吃,这样的日子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是道得过且过。

直到那血煞虎屠横空出世, 蜀地的土匪强盗为之胆寒,三月来几近屠杀了蜀地一半的恶匪。

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剩下的恶匪,全都怕了,像是黄杰拜的山头,老大早早卷了金银财宝跑路。

留下他们这些个小兵茫然无措, 在数天前原地解散,有家的回家,没有家的自求多福。

黄杰原本是想要去西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想起自己还有个老母亲,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他走的很慢,短短的路程花费了半个多时辰,贫瘠的田野映入眼帘,今年难得风调雨顺,贫田也长势可喜。

偶尔几个农人发现了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受那目光注视,黄杰如芒刺在背,掩面狂奔向家门。

“咦,好眼熟,那不是黄杰吗?”等他走后,三三两两的农人们回过神来,认出了他的身份。

黄杰却已经听不到了, 在一间饱受风霜侵蚀的木屋前,黄杰伸出颤抖的手, 轻轻的在门上敲了三下。

“谁啊?”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黄杰绷紧了身子,不禁左右为难,他原以为自己忘记了生母,然而母亲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熟悉,只是一句话,就勾起了他心头无数的回忆,让心乱如麻,不能自处。

黄杰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定下神来,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诸如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在外面干了什么事。

老母一辈子生活在犄角旮旯之地,眼界不行,他只要保证自己的谎言有基本的逻辑,那么就不会受到拆穿。

即便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黄杰大可以说得长远一些,老母也没有那个功夫去证实他是不是说谎。

‘吱呀。’门开了,垂垂老矣的妇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眼中没有倒映出人影,又开口:“谁呀?”

黄杰僵在原地,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一个瞎子,他不在的这些年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啊,黄杰浑身剧震,一种深沉的情感从心湖深处爆发,让他再也不能保持镇静,潸然泪下:“娘。”

“我儿,我儿,你回来了!”那双盲眼陡然大睁,一双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衣角,黄杰笑了,笑中带泪。

老妪哆嗦着嘴唇,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将他拉进屋中,浑浊的泪水淌过脸颊,滋润了干枯的树皮。

“娘,我这些年在外边……”黄杰咬紧牙关,强行遏制住翻涌的心湖,编织出的精美谎言出现在喉咙里。

“不用说了,娘知道,你一定受苦了。”老妪颤巍巍的伸出手,抚过他的面颊。

黄杰僵在原地,真的什么都不用说吗?受苦的真的是他吗?愧疚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黄杰跪倒在地。

哽咽道:“娘,孩儿不孝。”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妪也跪了下来,将他抱在怀中,黄杰痛哭失声,老妪的怀抱早已不如以往那样温暖,却让他想起,少年时将脑袋摔破,妇人将无助的他抱在怀里上药,轻柔的面孔可以抚平一切的悲伤。

他明白了,对老妪来说,他在哪里不重要,他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他回来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头很难,也很简单。

……

七月盛夏,烈阳横空,头顶的金日投下辉煌的光芒,灼热通过体表传进血肉,再进肺腑,令人焦躁不安。

李无眠身处蜀南,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手,蜀地的匪患已经被他一人杀散了,只剩下是蜀黔交界的一窝悍匪。

有理由相信,十年之内,蜀地匪患不生,同时全性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在蜀地三凶的人头挂在唐门山脚下时,所有蜀地的全性都震颤了,名门正派趁此良机,大举反攻,蜀地全性的根基已断,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

近日来,大批土匪残寇下了山头,放下兵戈,或是隐姓埋名,或是归了故里,全性也再不能于蜀地兴风作浪。

他做到了自己下山入蜀时的豪言壮志,以一腔铁血的杀戮,杀得蜀地日新月异,逼得妖人不得不从良。

他也并未在杀戮中迷失自我,虽然有那么一些影响,但动摇不了他的心智,心肠也愈发的像是铁石铸就。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之时,这一块铁石,也会有些莫名的震动,一些挥之不去的空虚感觉萦绕不散。

目下蜀地妖鬼人人自危,只是慑于他的锋芒,等他一走,安定十年也许是个比较乐观的想法,甚至说太乐观了。

人心复杂多变,这妖雾何时会卷土重来?先说全性,全性势力遍布神州,蜀地受创,有没有伤筋动骨呢?

怎么可能!全性老一辈的人物,都是看不上蜀地,没有在蜀地存留,即便存留了,李无眠现在的实力也不达标。

所以这所作所为,好似隔靴搔痒一般,压根没有解决到关键,蜀地的全性虽然暂时消失,但其他省份一如往昔。

全性千年大派,光阴荏苒从未断绝,李无眠倒也看得开,确实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连根拔起的存在。

那么普通人呢?这才是让李无眠一时间难以想通的根源,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会有土匪强盗?

首先是因为老实本分活不下去,不如抢劫杀人来的痛快;其次是因为法度不全,政府跟个摆设似的,压根没有人力物力清剿匪患,造成了纵容和姑息,或许有,但中饱私囊屡见不鲜,管好自己的口袋鼓鼓就万事大吉。

说白了,一是世道逼人,二是当权者尸位素餐,造成的后果,就是老百姓承受一切,深陷苦海不能脱离。

而如果再挖深一步,那么一切都明朗的不能再明朗,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根源啊,就在于这是乱世!

乱世人心浮动,随时有可能让人心沦落,如果是一个盛世,法度健全的盛世,哪里会有人想着上山当土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去做,也只有乱世,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人才会自发的抱团取暖。

人一抱团,就有力量,也会失去许多智商,领头人大可以利用一些权术,操控这些人,达到自己的私欲。

人性自私,又有几个人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就算脑袋里有点智商,到头来还是吃香喝辣玩女人罢了。

所以李无眠有时会想,自己做的这一切,说好听点叫做护持正道,惩恶扬善,说直白点,那就是噶韭菜。

噶韭菜噶了一茬,过段时间又会长出来一茬,又好比刮毛,刮掉一层,过段时间重新生长。

韭菜的根不挖掉,毛囊不给他灭掉,土壤得不到净化,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归原本的模样,轮回永无止尽。

李无眠眉头紧锁,如同背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直至如今,他看透了问题的本质,但是说,该如何去解决。

也许他一个人思考这些东西,会让人觉得好笑,天下便是如此,你一个人想这些有用?又能改变什么?

李无眠也尝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但显然不能,他无法忘记年少时的那句话,那就是他这一生践行的道路。

然而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个杀字,想要改天换地,需要的绝对不是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哪怕他再强。

当然他也可以用另外的理由说服自己,比如太阳会升起来的,但他又不能等候太阳,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多久?

按照目前来算,还有十多年,这十多年,怎么可能麻木的等候太阳升起,他既然看到了本质,又怎能无动于衷?

摇头不已,有时候,他都想自己是个弱鸡算了,没有如今这身强大的力量,哪怕有这颗心,但力量不达标,最多每天愁眉苦脸,这样子还好一点,但现在他即有力量,又有此心,却不知道怎么去做,这才是一切烦恼的根源。

也许,真的该纠结一批人,不必大了,就如严公老一般,庇护一方?

可这又与他的信条相违背,如果他创建了势力,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踩在别人头上的大人物,那算什么?

而且更重要在于,他如果放下信条,建成了势力,会选择只庇护一方吗?怎么可能,李无眠是那么老实的人吗?

他一定会庇护越来越多的百姓,一城、半省、一省……然后,然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纵然他不想当皇帝,当然现在也不会有皇帝这种东西,直白点就说当老大,哪怕他的信念自始至终的纯粹,只是为了这天下百姓,没有什么当老大的心思,但那时候手下的人呢?他们跟着他建功立业,能让他拱手送人吗?

所以,他不能建成势力,这是他的信条,也是他的准则,他不会和那颗太阳争夺这天下。

李无眠沉吟之时,大路的尽头,他的身后,忽然奔出一拨人马,看到他的背影,陡然加速,烟尘熏天。

“长眠真人。”一声热切的呼唤让他的脚步停住,李无眠仍在思索,转过头去,目光没有太多的焦距。

一拨人马齐齐下马,为首一人望着他的脸,只觉那双眼深邃无法形容,如同出现一个深渊,连他的心神都吸入进去,心中感叹不已,不愧是长眠真人,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肃然起敬。

现在的真人,绝对是在想不得了的大事吧,那人面露肃然,眼中又有无限崇拜之情:“见过真人。”

‘噗通~’一连串跪拜的声音传入耳中,李无眠回过神来,眉目紧皱:“起来,别跪我,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众人连忙起身,每个人眼里都是崇拜之色,让李无眠心头有些烦乱,他讨厌这种崇拜的眼神,因为他知道,人一旦对某种事物生出了崇拜的感情,那么必然会扭曲自己的本心,这是他极其不愿意看到的。

“真人,您还记得我吗?”众人站起,那为首者定定神,眼里的崇拜稍微藏了一点,但仍是在眼底顽强盘旋不愿散去。“你是?”李无眠依稀有些印象,但这些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也看了太多的人面。

“我是武安啊,三月前,在您出发的第一站雁山,酒馆里。”武安稍微有点懊恼,但完全不敢责怪李无眠,只能责怪自己,当时自己的表现一定差劲极了,没有在真人心里留下一点印象,自己那时候真是太孬了。

“是你啊。”

“对,就是我。”见李无眠眼中露出恍然之色,武安眉开眼笑,身后有人小声道:“武哥,真人真的认识你!”

一时间压抑的惊呼声不绝于耳,武安也感觉倍有面子,稍微有那么一点自得之色,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李无眠将这一幕幕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无唏嘘,他为了百姓做一些事,为了心中的道走一段路,然而不是他愿意的事情发生了,他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某种神化,从一月前的杀生菩萨就可知一二。

现在这个武安因为和他见过一面,得到他的证实,登时让一些围观群众惊叹不已,这算什么呢?

他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两只手两条腿,和众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不应该被神化,他也不需要被人神化。

李无眠微声道:“有什么事?”

武安下意识跪下,在这个男人面前,哪怕他是个异人,总会感觉,自己只有跪下才能和他说话。

不过方才的话犹在耳边,连忙收了一条腿,单膝跪地道:“真人以大威大德惩善扬恶,护持正道,我等赤血热心,恨不能追随真人左右,今日得见真人,只求一事,望真人收我等入门下,以尽绵薄之力。”

众人又齐刷刷跪倒,说出的言语和武安大同小异,李无眠头大如斗:“起来起来,我都说了不要跪我,单膝也不行,都回去吧,这事不用再说了,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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