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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施施然拍灭火焰,尚能看到一角残衣,颜色焦黑之中,透出红意。

杨烈木然道:“是红芍姐的衣服。”

李无眠摇摇头,接过红衣,放在鼻尖一嗅,舍焦味之外,尚能闻到一股怨气,面色微凝;“穿这件衣服死的。”

杨烈惨然一笑:“我送的,和晚秋的枫叶一样鲜艳,红芍她喜欢秋天,尤其是晚秋……”

“混蛋小子,我的意思不是谁送的,也和晚秋不晚秋没关系。”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杨烈一点反应也无。

严非想却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人相视一眼:“死时怨气极重,绝对化灵了,而且是八字全阴的红衣恶灵。”

这一角残衣是衣袖的位置,有数层之多,发现一抹焦黄,李无眠捻动指腹,残衣碎散,出现半张信纸。

上面的字迹大都模糊了,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短短几个字,已经能让两人推测出太多东西。

杨烈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那一滩灰烬发呆,真相是如此的难以接受,如果有选择,他方才或许不会去而复返。

……

五六年前,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洋洋得意的仰起头。

“娘,算术先生说了,已经没有什么可教我的了,爹爹要请更厉害的先生才行,不然我就只管玩啰。”

妇人衣着朴素,面目慈和,摸着他的脑袋瓜,温和笑着:“烈儿,你啊,就是太聪明了。”

杨烈纳闷道:“聪明不好吗?”

“好,都好。”

他咧开嘴,便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去别处疯去。

半大的少女叫红芍,是新来的丫鬟,追在他身后,担心不已,童稚的他嬉笑玩闹,未曾发现生母面上一抹隐忧。

……

惠泉县外的红枫山,观红叶烂漫,秋风吹拂,飘扬如蝶:“红芍姐姐,今年的枫叶比去年更红,喜欢这里吗?”

少女却无心观赏,哪怕这是她最喜欢的景色:“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滴答’,一颗水珠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晕了开来。

少女软硬的胸膛贴住他的后背:“再晚一些,就见不到夫人了。”

“我听你的,红芍姐姐。”

回府,下人无不面色戚戚,杨家的张夫人为人和善,待人如亲,没有人希望她就这么走了。

门外,杨老爷叹息道:“烈儿,回来了,赶紧进去吧。”

杨阳大步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杨烈,节哀顺变,别太伤心,你还有我们。”

朱氏远远感慨:“苦命的孩子。”

杨烈牵着红芍的手,走近了屋中,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传出妇人虚弱的呼唤:“孩子,过来。”

他走到床边,一张蜡黄的脸上,眼角的纹路犹如蛛网,看不到任何的血色。

明明半个月前,还是一张丰润的脸,只因大夫说这是急症。

杨烈跪在地上:“娘!”

“好好活下去。”妇人的手伸向脑袋,颤巍巍的,举到半空,便无力垂落下去,如吹断的枝丫,杨府哀声不绝。

……

昏暗的屋中,红芍推开门扉:“少爷,吃点东西吧,你都三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走开,我不吃,我要和我娘一起走。”

少女不由笑了,娴静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乖,吃饭,夫人也不想看到你这幅样子,对吗?”

杨烈死命摇头:“我不吃。”

少女狡黠一笑:“真不吃?”

“真不吃!”

“那我可来喂你了。”樱桃小口,含一勺粟粥,作势凑近过来。

粉面桃腮,目光温柔,粟米的香味,混着着淡淡的体香,叫杨烈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喂我。”

吃了些东西,这些天倔强的疲乏也一并涌上,杨烈靠着少女的香肩,梦呓道:“红芍,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

少女浅浅笑道:“我总是要嫁人的呀。”

“不准你嫁人,我娶你。”

……

几个月后。“什么?你想娶红芍为妻,不可能,她一个丫鬟,你什么身份,别给我杨家丢脸。”

杨烈胸口起伏:“不让我娶红芍,我就,我就……”

杨老爷瞪眼:“你就怎样?”

自那以后,杨烈变得乖僻,功课荒废下去,杨老爷看在眼里,倒也松了口,允诺当妻不可能,可以给他做妾。

但杨烈却不妥协,杨老爷火大,门不当户不对,娶个丫鬟,简直无法容忍。

……

两年后的一天,午后,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萧索味道。

杨烈坐在亭中,少女为他斟茶。

“红芍,你放心,我爹肯定熬不过我,等会咱们一起去看枫叶吧。”

少女亭亭玉立,姿容可人,又陪伴日久,他已经不能再没有她,说到激动处,伸出一只手,握向纤纤素手。

少女受惊小兔似的躲闪,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让杨烈手背的皮肤发红,灼烧的痛楚传入心湖,他却呼吸一滞。

强笑道:“怎么了?”

少女银牙紧咬:“少爷的好意,我是无福消受,其实…”

“是谁?”

少女微羞:“我不能说。”

杨烈大叫一声,攥紧少女的手:“你不说我就死给你看!”

少女低低道:“他叫梁博,县西一户农家的儿子,和我,是……青梅竹马。少爷,你弄疼我了”

杨烈松开手,楞在原地,少女担心的望着他,想为他处理手上的烫伤。

他闪电般缩回手,如一头受伤的野狼嚎叫:“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给我滚,你给我滚!”

……

今日杨府来了贵客,杨老爷喜笑颜开:“赵先生光临蜀地,可喜可贺。”

“杨兄不必客气,当年还多亏你资助。”

两人相谈甚欢,从生意聊到琐事:“唉,不瞒赵兄,我家那小儿子,真是执拗入骨,头发都要愁白了。”

“杨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那两个,一点都不省心,有个到现在,连爹都不叫一句,就躲在东北不见我。”

两人长吁短叹,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杨烈这时闯了进来:“爹,我要走,我不想留在家里了。”

……

肩头传来连续不断的痛击,杨烈定定回神,下意识往脸上一抹,眼泪鼻涕沾满手心。

李无眠笑道:“醒了?我还以为你魔怔了,瞧瞧。”

杨烈目光望去,那张残页上,只有那么一行字能够分辨,字迹却十分熟悉,甚至刺眼:‘少爷,我和夫人都…’

他浑身剧震,眼前一片漆黑,茫茫然四顾:“李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条人影冲破黑暗,出现在他视线之中,顶天立地,一切烦恼不能滞留这七尺之躯,向他发出一个挑战。

“事到如今,你还有勇气查吗?”

“我…”

李无眠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算了,你确实要好好想一想,不用急着答复,明天早上再说。”

……

与此同时,马府后院,院中阴风阵阵,马家父子将冬日的棉袄取出,裹在身上,仍是止不住的打颤。

当阴风汇聚成一条龙卷,朝这边刮来,两人终于变了颜色,马文才蹲下身躯,拿住脚边三个大黑布袋往后扯。

马老爷尚且冷静:“莫慌。”

马文才惊疑不定,阴风变弱,那龙卷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原地留下一堆被绞断的野草。

地下室内传出声音:“把东西丢进来,给我的宝贝开胃!”

父子两相视一眼,抬着黑布袋往入口丢进,前两个安安静静,抬到第三个时,布袋大肆扭曲,传出呜咽之声。

两人俱有些心惊肉跳,看着黑布袋落入洞内,留下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

不一会儿。

一名疲惫不堪的老叟跳出洞口,依稀有几分黄龙道人的形貌。

马老爷小心翼翼开口:“道长?”

老叟脸上的疲乏一扫而空:“成了!”

马老爷又惊又喜:“那可太好了,不过道长有所不知,五河帮已经被人所灭。”

老叟笑眯眯道:“那就解决杨家,放心,我允诺让你马家独霸惠泉,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马老爷心里七上八下,马文才小声道:“师父,那个人还在杨家。”

黄龙道人不快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马老爷连道:“是,道长神通广大,是小儿多嘴了。”

又说了几句,便让马家父子回去,黄龙道人目光微眯,“好宝贝。”

打开地下室大门,两道黑光迎面照来,一束阴气冲天而起,让黄龙道人差点手舞足蹈。

此番入蜀,可谓是天助其人,原以为有生之年无望,没想到真炼出这具阴阳魔尸,直至此刻,他尚有梦幻之感。

淡淡一笑,马家父子不过一双凡人,想得只是制霸区区一县之地,与他心中所求相比,简直是不值一名。

单手紧握:“凉山乌宝,囊中之物。”

……

星光烂漫,树影婆娑,羊肠小径上,两条人影步履缓慢,其中一条高瘦年轻,僧衣洗得灰白,左顾右盼。

观暗影摇曳,耸动鼻尖:“师父,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前头的老僧,衣衫褴褛,身形瘦小,面容悲苦,皱纹密布,裸露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闻言止住脚步。

老僧双手合十,朝左侧一拜:“阿弥陀佛。”

伏于矮树上的强盗心中微颤,他自问隐藏的极好,却被这老和尚一眼看穿。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鱼,原来是两个臭和尚,兄弟们上。”枝丫摇动,雁翎刀饱饮星光,带下半树落叶。

四五条黑影紧随其后,朝老僧各处要害袭去,年轻僧人目中一怒,端是凶徒恶匪,出手便要害人性命。

老僧一动不动,奔袭的头儿心中冷笑,竟然被吓傻了,真是没点意思,刀锋犀利,直取颈项。

苍白刀锋斩中脖颈上的青色肌肤,传出的却是金铁之声,头儿手腕剧痛,大吃一惊。

他这把雁翎刀,虽然谈不上削铁如泥,但砍断骨头和玩似的,此刻竟然连老僧的皮膜都未曾破开。

几个属下的兵器也加身老僧,无论胸腹足额,皆毫发无损。

“老家伙。”头儿观其人面容悲苦,竟然没有反击,又惊又怒,双手握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颈子砍去。

‘咔嚓!’

半截雁翎刀弹飞而起,他虎口震烈,血染红刀柄,一屁股坐在地上,再观老僧,面色不曾动容半分,心中大寒。

“头儿。”四五个属下也肝胆发颤,拉住头儿往后撤去。

老僧道:“几位施主深夜伏于路旁,加害过路之人,需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头儿双眼闪烁不定:“大师所言甚是,我何尝没有求佛之心,奈何无门可入。”

老僧面色顿时化开,欣悦道:“施主即存善念,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头儿感慨道:“还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善哉善哉,老衲有金刚一卷,可助施主向善之心。”

年轻僧人眉目微皱,从背后包裹中翻找,取出一本经文,递到老僧手里。

老僧小步而来,几个属下面面相觑,头儿一个眼色,顿时了然,往怀中摸去,老僧恍若未觉。

头儿太阳穴突突狂跳,厉叫一声:“他妈的,大半夜碰上个神经病,开枪,射死他。”

他原是感觉老僧不简单,想用言语拖延片刻,没想到事态如此发展,让他有一种被人当成猴子耍了的感觉。

而干刀口舔血的勾当,岂会没有两招杀手锏,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用枪,只在于爱惜这杀手锏。

此刻老僧傻不拉几,倒要看看,是他的皮硬,还是枪子硬。

刺耳的枪声打破深夜的寂静,火光喷发之时,四五颗橙黄的弹丸,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射向老僧。

头儿已从方才反震的伤势中恢复,目中流淌淡淡的快意,他们离老僧不过丈许,没有击空的可能。

这一身死皮,能挡住利刃加身,又如何防得住弹丸?他已能看到老僧血流满地的景象。

心中老大不快,怎么莫名其妙,遇上这种神经病。

属下惊呼一声:“头儿!”

头儿瞬间回神,甚至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数颗弹丸落在老僧的脚边,如同死去的蚊虫,看不到半点方才的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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