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莽古尔泰还在赶回西平堡的路上，皇太极就已经进城了。
可是，刚刚坐下的他，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便接连听到了几个重大的军情消息：祖大寿所率军民大部已渡河逃脱，负责掩护的“天军”虽然尽数伏诛，然主将王清印却是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被明军趁乱救走。
对于祖大寿的意外逃窜，皇太极最是愤恨难平。只不过，负有失职之责的那一千正红旗将士，自参领以下已是全体阵亡，而需要承担领导责任的代善，却又有剿灭天军和一千多明军士兵的战功。
此时，代善已是四大贝勒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皇太极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无法冲这位对他最是忠心的大贝勒去发泄了。
另外，比皇太极早一步回到西平堡的德格类，也向他汇报了自己的五百疑兵几乎被全歼的情况。
对于这个消息，皇太极更加是有苦难言。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皇太极还在拿着德格类的成功诱敌，狠狠地抨击了岳托和阿济格的徒劳无功。这才刚过去了半天，功劳就变成了罪过，这不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打了败仗的皇太极，原本就已郁闷无比，此时更是有种压抑得几乎快要爆炸的感觉。
如今，可以让他发泄怒气的，恐怕也只有莽古尔泰了。
然而，虽然莽古尔泰先有粮草大量损失之罪，后有围剿祖有功失利之过，可他现在正在做的，却又是在整个战役中唯一一件或许能够挽回少许面子的事情。
也罢，且看他能否抓到杨天义再说吧。
在皇太极愤愤不平的等待中，莽古尔泰终于带兵凯旋而归了。
而且，对于莽古尔泰的战果，皇太极也基本上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杨天义，他果然是没抓到！
对这些层出不穷的坏消息已经有些麻木的皇太极，倒也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表现，反而是静静地听着莽古尔泰诉说完整个事件的经过，又看着他那张全无羞愧之色的脸庞，忽然间，一种怪异的感觉，在皇太极的心中逐渐蔓延开来。
杨天义，如果他真的这般有勇有谋，按照常理来推断，他就不该如此轻易地便自我了断——那是性格刚烈的愚忠之辈才会有的选择，很显然，杨天义并不是这种人——若是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他的这个跳崖之举，其动机本身便很是值得怀疑！
那个在崖壁上被发现的抓勾，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难道说，他居然有如此惊人的胆识，仅凭这么简陋的工具，竟敢尝试绝壁逃生的壮举？
再者，以杨天义的智慧，绝不会只靠他那二百个人去跟莽古尔泰的五千大军以卵击石，而且，从他的行动路线来看，他显然只是想要拖延时间，并吸引莽古尔泰的注意。
那也就是说，等莽古尔泰分兵之后，他必定还安排有其他的部队，来执行最终的救援行动。
可是，问题就出来了。
按照德格类的说法，秦良玉根本是误打误撞才找到那里的。而直到今天早上，除了秦良玉之外，却也没有第二支明军部队赶往那里。
莫非，在传递或者执行命令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差错不成？
再想起昨夜杨嗣昌与吴襄冒雨连夜进攻，三万明军全体出动的情形，陡然之间，皇太极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杨嗣昌，他们放着一往无敌的神甲战车不用，放着大量的火炮火枪不用，竟是非要在刀枪上跟自己拼个高低，此刻想来，这种做法未免也太反常了！
若不是他们在人数上占据优势，又是带着之前大胜的余威，这场双方损失几乎同样惨重的战斗，其最终的结果，还真不好说是谁输谁赢！
想到这里，皇太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杨嗣昌，他们不是因为需要决战才推迟救援杨天义，恰恰相反，他们之所以急于来跟自己决战，正是故意拖延救援的时机！
可是，还没等他继续想个明白，莽古尔泰与德格类两个人，却已经在大厅中吵得不可开交了！
莽古尔泰特意留下两千人的部队来围困祖有功，可他万没想到，一份原本十拿九稳的功劳，竟会因为德格类莫名其妙的来到，不但让祖有功这只煮熟的鸭子不翼而飞，还害得自己损兵折将。
这怎能不让他大为光火！
但德格类却丝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且，带着明军追兵到处乱跑，这本来就是皇太极的命令。你莽古尔泰想要借题发挥，那就直接跟大汗说理去！
“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皇太极不耐烦地阻止了二人的争吵。
这种事情，谁对谁错？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德格类，你说，秦良玉会不会是事先知道祖有功在那个地方？”
“回大汗，”德格类怒冲冲地瞪了莽古尔泰一眼，却是实话实说道：“应该不会。我的运动路线——”
“哼！”莽古尔泰听到“运动”二字，便满脸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德格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在皇太极面前失礼，便手握双拳咽了一口唾沫，仍接着说道：“我走的路线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也一直都是紧跟在我后面，不像是事先知道地点的样子。”
“嗯。莽古尔泰，你说呢？”皇太极又问道。
“我听手下的士兵们说，那支汉人追兵杀上去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事先埋伏在那里的主力部队，根本没想到有自己人正被困死在山谷里。要不是他——”
“行了！”皇太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莽古尔泰的话，却又突兀地问道：“我再问你，杨天义跳下悬崖的时候，除了把兵器交给你之外，还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可有什么异常？”
“眼神？”莽古尔泰对这个古怪的问题感到很是不解，暗暗回想了片刻，便摇了摇头道：“没说别的了。眼神，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皇太极沉吟片刻，便吩咐道：“把你们找到的那件盔甲拿给我！”
莽古尔泰听罢，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便拿着一件沾满了鲜血的黑色铠甲又走进大厅，交到了皇太极的手中。
“你确定是他所穿的那件吗？”皇太极仔细地查看着那铠甲上的伤痕，却是头也不抬地问道。
“肯定是！”莽古尔泰异常笃定地答道：“他藏得极为隐秘，还是猎犬从他兵器上留下的味道才发现的。”
“幸亏你们带了狗去，要不然，五百人岂不要白跑一趟。”德格类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的五百人倒是没白跑，结果还把死到临头的明军给放跑了，可真是功劳不小啊！”莽古尔泰立刻冷嘲热讽地还击道。
“你们有完没完！”皇太极终于忍不住怒火，便恶狠狠地发作道：“打了败仗还不够，还要在这里狗咬狗！你们要是气不过，就给我出去打个你死我活再回来！”
慑于皇太极的威严，两人虽仍是怒目相向，却是一齐默不作声。
“杨天义受了重伤，又从悬崖上摔下来，顶多也就剩半条命了！”皇太极略一思忖，便下令道：“莽古尔泰，你要带人继续搜索，并严密盘查一切过往可疑车辆！”
“是！我知道了！”莽古尔泰微一屈膝，大声领命道。
“把这件铠甲送去给杨嗣昌，告诉他，杨天义已经死了！”皇太极冷冷一笑，道：“哼！我就要用它，要了他这一条总兵的性命！”
莽古尔泰不明所以地答应了一声，脸上却满是迷惑之色。
大凌河前线。
收到了杨天义那件遍体伤痕的铠甲，杨嗣昌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而是愁云密布。
因为，他同时还得到了几条消息：除了杨天义，祖有功已经回锦州了，秦良玉也回去了，紫星也回去了，就连祖大寿，也已安全抵达了松山堡。
这也就是说，当初所定下的湮灭杨天义功劳的计策，已经全部失效了！
这且不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该如何掩盖自己抗命不遵的事实！
否则，一旦自己延误战机的罪过被人揭穿，别说所有的功劳都要被一笔抹杀，就连性命能不能保住，也都在未知之数！
“吴襄，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杨嗣昌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却又指着那件铠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要向皇上坦承己失，便是为杨大帅抵上一条性命，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将军，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份儿上！”吴襄很快便找到了症结所在，只是呵呵一笑，道：“问题的关键之处，其实就是秦良玉！只要能让她闭上嘴巴，又有谁知道咱们没有派人去救呢？”
“你在说什么？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将军，为今之计，您要立刻派秦良玉去攻打西平堡！”吴襄眼睛一转，已是计上心头：“那里是皇太极屯兵之处，秦良玉又如何能够战胜？她战死了最好，就算她能逃回来，咱们照样可以以战败之罪，取她性命！”
“你——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将军，您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吴襄阴沉沉一笑，便又说道：“等秦良玉一死，这传令之事便是死无对证！到时候，杨天义之死只能怪他咎由自取，而祖有功却是咱们救回来的！该他的功劳尽管追封他去，该咱们的功劳，却也是谁都甭想抢走！”
杨嗣昌听罢，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再一次选择了沉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