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布政使司衙门，略坐了一会儿，已到了午饭时分。卢为亮便命在府中摆开宴席，与徐辉等数名高级官员，陪同杨天义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其实说是“美餐”，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
这桌宴席虽然说不上是粗茶淡饭，但相对于卢为亮的布政使身份而言，也的确是略显寒酸了一些。好在杨天义对口腹之欲并无太高的要求，更明白以卢为亮与郑永平的关系，断不会有意薄待自己，便也吃得开开心心，庶无不满之意。
只卢为亮颇觉过意不去，宴席之上便多次自责不已。待宴毕众人相继告辞离去后，卢为亮便带着杨天义来到书房。先为二人泡上一杯香茗，然后与他分宾主落座，一声轻叹之后，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歉然的笑容。
“杨大人，今日颇有怠慢之处，尚请多多包涵莫怪。”
“卢大人说哪里话来，素闻君子之交贵乎于诚，若彼此之间尽是虚情假意，便有琼浆玉液，怕也寡然无味了。”杨天义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
“杨大人气度非凡，确令卢某钦佩，”卢为亮微一拱手道：“就只怕尚书大人若是知道了，不知又该怎么骂我不懂规矩了。”
“卢大人想左了，依我看，若是尚书大人知道你如此克己奉公，正该好好表扬你才是。”杨天义想了一下，又接着道：“只是，卢大人，此处并无外人，咱们便免了那些官场客套，只以朋友相称可好？”
卢为亮其实也有此意，当下便改口道：“如此甚好，我也正想要与杨兄弟说些知己的话，只这些话，确也只有朋友方可说得。”
“卢大哥身居高位仍能廉洁自律，小弟感佩之至。能让卢大哥视为朋友，小弟也是不胜荣幸。”
卢为亮看了一眼杨天义，微微一叹道：“杨兄弟，不瞒你说，廉洁自律这四个字我确不敢当！想要在这官场生存，不收礼不受贿却又怎么可能？不打点不行贿更是寸步难行！我只不过是不敢贪污罢了，至于其他的，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了。”
杨天义没想到他一上来就坦诚至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其实这些话，我对尚书大人也毫不讳言。可如今的情况是，老哥我的确是捉襟见肘，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
见杨天义面露询问之色，卢为亮便解释道：“自去年贼兵从陕西入境后，便四处兴风作浪，官军随即出兵征讨，军费开支急剧增加。而贼兵所到之处，更是寸草不生，片瓦不留，各府收入却是不断减少。这一增一减之间，去年全省国库收入竟是仅有区区三万余两！”
“今年的情形比之去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贼兵势力愈发肆虐，甚至有个别州府，竟是一两银子也缴不上来。早在两个月前，这省府库中的存银便已消耗殆尽。可打仗哪能缺得了银子，都指挥使魏敏魏大人更是天天派人来催促军饷，还说已有官军因缺饷而哗变！”
“他要将这误战之罪推到我的身上，我又怎容他如此无端构陷，于是，我与他便相互指责大吵一架。可吵归吵，这银子我还不能不筹，没办法，我只得一边上报朝廷请求拨款，一边号召官员纳俸募捐。”
“只可惜，奏折呈上去后，户部推到了兵部，说银子都已给了兵部。兵部却又推回户部，说宁远前线耗银极多，尚有巨大缺口要求户部尽快填补。我看竟是不必指望！而官员的募捐却又是杯水车薪，万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拿出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加税！”
卢为亮看了看杨天义欲语又止的神色，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杨兄弟，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呢？百姓已是被战火搞得民不聊生，各地府县也都为银子焦头烂额，我这一加税，十有八九，最终还是要摊到百姓头上！这其中隐弊，我比谁都清楚！可我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啊！”
明知是饮鸩止渴之举，却也不得不冒险为之。面对这种事情，杨天义也是无能无力，便只得陪着卢为亮一起长吁短叹。
看来，为官者之无奈，还远不止自己所体会到的那么狭隘。
“尚书大人反复交代，让我留你在此多住几日，可他却不知道，要真这样的话，我恐怕就要卖了这司府衙门才行喽！呵呵呵……”卢为亮苦笑一声道。
“嗯？”杨天义一时之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不会是催自己赶紧走人吧？
卢为亮倒了一通苦水之后，却是忽地转颜一笑，道：“杨兄弟，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必须得多玩几天，只不过，却不是我来招呼你。这笔银子，自然有人替我花，而且是不花白不花。”
见杨天义一脸疑惑的神情，卢为亮便说道：“我这个布政使虽然没钱，可山西那些煤商、醋商、票商，他们手里的银子可多了去了！随便你找一家，保管吃的住的比在我这里舒服多了！杨兄弟，你随便挑，只要你开口，我看他们谁敢不殷勤招待！”
“卢大哥，你这可有点儿借鸡下蛋的意思了。”杨天义开玩笑道。
“不对不对，这应该叫借花献佛！”卢为亮也是哈哈一笑，道：“要不，我现在就让人给你拿份名单过来？”
杨天义正要开口，却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说道：“卢大哥，不必了，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你随便找些富户帮我安排一下就是。我在太原还有个朋友，这几天，我便住在他家里就是。”
“如此甚好，那我就不跟你客套了，这几天，你只管好好住，好好玩，没事就来找我聊聊天。”卢为亮轻松地一笑，说道：“只不过，你再不愿意也罢，今晚却必须住我这里，我要跟你共谋一醉，抵足而眠！”
当晚，杨天义确实是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地呼呼大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之后，他正吃着早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叫来皇甫涵，让他出去打听一下。
过了没多久，皇甫涵便赶了回来，却是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黄余老汉，已在昨晚死于狱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