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治失踪了那么久, 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了?
贺雪真快步上前,惊疑不:“崔治,怎么在此处?”
崔治盯着贺雪真红肿的嘴唇, 干涩道:“说来话长,陛下……”
他面容枯槁,似是还在病,贺雪真召来侍卫们,把崔治带了宫里。
御医前来看诊, 皱着眉头, 替崔治解开左手的包扎, 只见那左臂上坏了好大块, 创面没有清理,只是草草敷了药包扎起来,几乎以见到骨头,闻有恶臭味。
贺雪真早就察觉到他左臂不甚灵便,没想到坏成这样了,不禁问御医:“柳院判, 他这左臂还能不能保住?”
柳院判说:“陛下的话, 若是再晚几天, 就不能要了。”
贺雪真稍稍放下心来。
崔治是直盯着贺雪真, 贺雪真这般紧张, 想来,还是关心他的吧?方才看见贺雪真与静书那子在灯下拥吻, 他浑身血液冰凉, 头晕目眩,心酸涩妒忌到几欲落泪,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好了。
他宁愿贺雪真给他喂毒药, 让他尝尝鹤顶红痛,不要看见贺雪真与别人亲昵恩爱!
静书那子不过是个漂亮草包罢了!他有什么好的,若是当初是自己先步救了贺雪真,纵然雪真仍不原谅自己,轮不到静书捡便宜!
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柳院判诊了脉,取出柄薄薄的银刀,浇上烈酒,让人按着崔治,点点剔除腐肉。崔治满头冷汗,死死咬着牙。
柳院判道:“崔侍郎若是痛,就喊出来,莫咬坏了舌头。”
崔治摇头道:“无事,柳院判继续吧。”
柳院判点点把腐肉剔去,替他上了药,包扎完毕,又写了张药方子,让徒弟去太医院取药。
太医离开了,贺雪真看着崔治,问道:“现在能把来龙去脉说说了吗?”
原来黄河支流决堤,崔治发现线索,乃是镇南王派人干的。他路追着线索而去,且追且战,不慎了埋伏,当时被名坐轮椅的老道士给救了,才侥幸活下来。
他随手替自己包扎了伤处,亮明身份,与老道士起跟镇南王的手下斗,终于将对手杀退。那老道士道术把他送了来,他才突然出现在京城的街道上。
贺雪真问他那老道士的外貌特征,与他认识的那位都对上了,看来崔治没有说谎。
“前世我投靠镇南王时,他手下便有能人四名,名毒人,人擅长玄门道术,人武艺高强,人乃是军师。这次我杀了那擅长玄门道术人,剩下的都跑了。”
贺雪真点头:“崔侍郎辛苦了,想要什么赏赐,但凡朕有的,崔侍郎尽管开口。”
崔治静静地看着贺雪真,久久不语。贺雪真问道:“怎么?不好说么?”
“我想……”崔治垂下眼睛:“我想陛下身边只有个娴妃……或许该再添个人了……”
贺雪真惊呆了,半晌才过神来,问他:“想让崔理进宫?!”
啊这?崔家是很看重子弟们的仕途前程的,把崔理送进宫里来,崔理答应么?
崔治有些懊恼:“……算了,陛下就当臣不曾提过这事。”
贺雪真松了口气,怕他反悔,立刻问:“那有别的什么想要的么?”
崔治摇摇头,问道:“我给陛下寄来的那些东西,陛下收到了吗?”
贺雪真愣,明白过来,崔治问的是那些他随书信附送来的吃食和玩意儿。那些东西贺雪真本要叫人丢了,静书看着有趣,要走了。
“怎么了?那些东西难不成另有奥秘?”
崔治有些挫败,抿了抿嘴,说:“陛下曾经说,若不是九五尊,肩负着无推脱的责任,毕生的心愿就是遨游四海,随心所欲,见识切稀奇的有趣的,好吃的好玩的。那时我说,陛下的愿望,有朝日,我帮陛下实现……”
崔治说得字顿,直视贺雪真,观察他的反应。
贺雪真是垂下了眼睛,微微有些不快。崔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跟他追忆起过去来。他们的过去,算不上愉快吧。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鹤顶红的痛苦,朕不想再忆次。”贺雪真皱起眉头。
见贺雪真不高兴,崔治瞬间后悔,手足无措,连忙慌急道:“我错了,我以后都不提了!陛下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他说着,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贺雪真。贺雪真躲开他的手,说:“崔侍郎,朕需要的是治国才,仅此而已。”
崔治怔,眼莹然,缓缓垂下手,嗓音嘶哑:“臣知道了……”
贺雪真看了他眼,想让人把崔治送府去,静书前来求见。
贺雪真想起方才在街道上被静书抱着亲,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唇,耳朵红,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静书。他个太上忘情的人,不能再动感情,给了静书错误的反应只让他误吧。
他焦虑地转了几圈,无奈道:“他让进来吧。”
静书大步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木器,兴冲冲道:“陛下,前阵子赏给我的木牛,我改装了番,看看!”
他说着,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拧紧机括,地上那玩意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起来。
“陛下,看,是不是很有趣?”
崔治是脸色白,他如看不出来,地上这走走摔倒的木头狗,乃是用他送来的木牛改装的。
原来他送来的礼,陛下转手就给了静书!
崔治脸色惨白,看向贺雪真。贺雪真对侍卫道:“来人,送崔侍郎府。”
崔治煞白着张脸,神情恍惚地跟着侍卫们走了。贺雪真躲开地上的狗,静书咦了声,问道:“陛下不喜欢吗?”
贺雪真原本坐在软榻上,静书靠上来,单手撑在贺雪真身侧,阴影整个把贺雪真笼罩了。
贺雪真暗自想,这半年来他的娴妃这是长高了多少啊,不行!他不能落于人后!
静书见他出神,用手碰了碰贺雪真,“陛下看,为了做这只狗,我的手都划了几道口子。难道陛下不喜欢吗?”
“没有,娴妃真是聪明,去年还连灯笼都扎不好,今年竟已经改装木狗了!真是天赋过人!”
贺雪真意在夸奖,静书是脸色僵,想起那盏翻车的灯笼,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这种时候,必须转移话题,静书问:“那陛下为什么躲着它?”
“因为……因为朕不太喜欢狗……”因为狗这种种,跟贺雪真的族群太像了,他们族群间最狠的骂词,就是骂对方是“狗”!
“好好的头狼,活得像条狗!”,“如此胆,莫不是狗混进咱们族里来了吧?”诸如此类。贺雪真那时年纪,但知道被骂狗是很不好的。潜意识里便不喜欢狗了。
“啊?”静书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登时沮丧,灵魂都要飘走了似的。贺雪真手忙脚乱,试图安慰:“没有很讨厌,我让人放在寝宫里,好不好?”
静书呜了声,说:“我现在心里有点难过,陛下抱抱我吧。”
贺雪真啊了声,身子后仰,双手撑在软榻上,浑身僵硬。静书从善如流,“陛下既不愿意抱我,那让我抱抱陛下总行吧。”
说着俯下身来,用力把贺雪真往怀里带。
贺雪真原本用双手撑着身子,被静书抱,登时卸了劲,不由自主地倒。静书压在了他身上。
静书感觉到贺雪真的僵硬,撑起身垂头看他,笑道:“陛下身子僵成这样,难不成很怕我吗?”
“朕……”贺雪真讷讷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平素高冷矜持的人,竟被简简单单句话逗得脸红了。
静书盯着贺雪真看,语气温和:“陛下为什么如此抗拒我?”
贺雪真把手放在他肩上,撑着他,“娴妃,初入宫时朕就说了,朕这生都不能对别人动心,想要的,朕恐怕给不了。如果后悔了,想出宫……”
静书眼眸有些微黯淡,仍是笑着:“陛下真的不能爱上我吗?”
贺雪真点头。他下凡历劫,经历百世轮,已入太上忘情道,现在是为了证道。若是他自毁大道,那就是历劫失败,将沉沦于轮,永无重返天界日。他挺喜欢静书这个年轻人,但那并不是爱。
静书想了想,说:“不爱我,不爱别人,那很公平。爱不爱的,我不在乎,让我陪在身边就好。”
贺雪真没想到,静书虽然年纪不大,心性能这般洒脱。静书提议道:“陛下,那我们来做那种事吧。”
贺雪真愣:“那种事?”
静书笑嘻嘻,抱住他,玩笑般道:“我们早就是夫妻了,还没做过夫妻事。”
贺雪真登时涨得脸色通红,推着静书赶他走:“已经很晚了,娴妃快宫歇息去吧。”
静书今夜已占了便宜,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乖乖告退,抱着狗笑嘻嘻地跑了。出了宫,静书脸上的笑容褪去,有些苦涩,垂着肩膀叹了口气,默默宫去了。
治国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追拿镇南王事有了眉目,赈灾事已入尾声,贺雪真只觉得这世做皇帝,比前世轻松多了,想来是凤律和崔治都是能个顶十个的栋梁才,替他把工作都分担下去了。
虽已入秋,但暑气未消,贺雪真近来熬夜修行,很是疲惫,这天下午在太液池边承光殿内睡着了。
崔治立了功,虽说他什么不要,贺雪真还是得赏,让他担当大学士的职务,入了内阁。这天下午,崔治出了文华殿,往宫内去,过西直门时,太监给他指了路,往太液池边去。
殿外站着个宫女,池边凉风习习,吹得二人睡眼昏沉,见崔侍郎前来,声道:“陛下在殿内睡着了。侍郎等儿吧。”
崔治道:“我在四处走走,陛下醒了叫我。”
宫女应下。崔治上了金水桥,走了圈,来见到名宫女昏昏欲睡,没叫醒人,径自走入殿内。
贺雪真躺在软塌上,睡得酣,身上只盖了层薄毯,只手垂在软塌边。崔治屏住呼吸,静静地看了儿,轻轻握住贺雪真的手,放在软塌上。
前世他与贺雪真成婚八年,前四年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后四年的时间都用在了怨怼猜忌上。他从松江京后,通过崔理联络外臣,集结党羽,拉起支“皇后党”,崔治虽不能出仕,能通过这些人插手朝事务。贺雪真忍无忍,出手肃清皇后党,崔理不忿,刺杀贺雪真,他求贺雪真放过崔理,那刻他是真心忏悔,想就此收手,崔理的死,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他太蠢,生生葬送了个人的切。
是他太蠢,总想着得到,忘了珍惜。他曾经有很多很多时间,以像现在这样,静静地陪伴贺雪真,但他那时觉得这种陪伴微不足道,不屑顾。
崔治静静地看着贺雪真,他希望这刻能无限延长,但就在下秒,贺雪真睁开了眼睛。
他迷蒙的眼神在对上崔治时瞬间清醒,贺雪真皱起眉头,领地被入侵的不快让他有些恼火:“崔侍郎怎么进来了?宫外头守着的人呢?!都死了吗?!”
贺雪真很少对宫人发这么大的火,宫女匆匆忙忙进来,跪下认错。虽说他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但不能松散成这样。贺雪真叫人把名宫人换掉,敲打崔治。
崔治没想到贺雪真居然对他如此反感,前世他知道贺雪真有个安区域,不亲密的人,不能进入这个安区域,但他崔治向来不在被驱逐的范围内。
但现在他已失去了靠近贺雪真的资格。
这个认知让崔治酸涩羞愧,无地自容,把要禀报的事汇报完毕,便急匆匆落荒而逃了。
崔治到府,心内仍是苦涩得厉害,径自往后院走。崔理悄悄跟着他,躲在后院院墙外,不儿,里间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那天陛下赏来的个宫人。每次哥哥心情不好,便来后院折腾他们。崔理明显感觉到,哥哥变了太多了,整个人阴沉沉,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但崔理知道,哥哥有软肋,那就是陛下。这天吃晚饭时,崔理问:“哥哥是不是在官署受气了?别不开心了,哥哥不开心,若是生病了,陛下担心的。”
崔治是自嘲笑,淡淡道:“陛下不在乎的。”
崔治来禀报的,是关于镇南王与同党的动向。进来东南地方传来讯息,在沿海带发现了镇南王与党羽活动的踪迹。崔治向贺雪真申请前往沿海带。贺雪真看了崔治呈上来的计划,批准他前往东南带,在宫静等着他的好消息。
东南地方离京城委实太远,他每天只能用道查看极短的段时间,看不出什么内容。所以不知道东南计划有多么凶险。
崔治与镇南王党羽几番斗,破坏了对方数次诡计,次不甚了那毒人的招儿,幸亏他前请到了那位坐轮椅的老道士出山,性命攸关际,老道士替他解了毒。
崔治抓了毒人和镇南王身边的狗头军师,镇南王党羽再去其二,但他不甚受了伤,被镇南王身边那名武功高手险些刺了要害。
这□□上的伤,老道士没办帮他。崔治在当地将养了足足有个月久,伤势渐渐好转,才带着人头打道府。
崔治举解决了镇南王名臂助,乃是大功劳件。贺雪真自然高兴,赏了不少东西,深感自己没有对崔治下死手非常明智。
镇南王的臂助只剩下那名武功高手,贺雪真高兴,但这宫里有个人,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太后被打入冷宫,已近年,这年来她仍抱着希望,盼望着镇南王成功起事,把贺雪真从皇位上掀下去。但随着镇南王的党羽点点被剪除,太后坐不住了。
这天又是冬至,静书邀请贺雪真到他的宫里坐坐,起吃顿饺子。听说今年的饺子是御膳房包的,贺雪真放下心来,当天晚上去了静书宫里。
静书把宫人们都打发走了,跟贺雪真人对坐,御膳房送饺子来,竟没拿醋。静书让太监拿醋来。没多久,名太监走进来,手里拿着醋瓶。
静书看他眼,忽然把贺雪真推开,叫了声:“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太监突然出手,甩出把铁蒺藜,竟是个使暗器的好手。贺雪真连忙躲开,只听嗖嗖几声,铁蒺藜落在他方才所在处!
贺雪真叫道:“来人!”
半晌无人进来,怕是宫殿周围把守的侍卫宫人都已经被这人解决了!
这人是是个好手,贺雪真几次三番想要使出道术,都被他打断,只能不停地逃跑。他来静书宫,更不带符箓防身,是以时间左支右绌。静书跑出宫去,不多时又跑了进来,手里抓着支做木工剩下的长木料,怒道:“爷爷的人敢碰!”!番点、刺、戳、打,把木料当做长矛来用,竟是个有几分水平的练家子!
刺客抽出腰间软剑,连翻削砍,木料点点变短。
静书为贺雪真争取了时间,贺雪真催动道术,随手在书架上抓了本书,咬破手指,以血画符。道光亮闪过,符箓即成,贺雪真抛向空,那符箓蓬地声点燃,化作只金凤,冲向刺客!
其实这道术召唤出来的东西,对付阴邪有用。对待人,尤其是阳气旺盛的人,并没有多少伤害。除非是像刘道士那般,用邪术驱鬼,才能伤害人。但旦害了人命,那就是背上了业债。
贺雪真是下凡历劫人,自然不自毁道行。但他召唤出的金凤颇能唬人,飞在刺客头上阵抓啄拍打,贺雪真连忙抓着静书,人跑出宫去。
那刺客抽出腰上软剑,对着金凤通劈砍,发现这金凤其实无伤害他,立刻追出宫,剑甩来,眼看就要打贺雪真后心,静书扭头,把手里短短的截棍子甩出去,凌空与软剑相撞,抓着贺雪真夺命狂奔。
刺客飞檐走壁,竟是不需要轻身符,能使出轻功。他凌空甩下把暗器,静书解了衣袍,抓着领口往头顶甩,只听刺拉拉几声,暗器刺破了袍子,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刺客已飞身杀至近前,从袖子里抽出把匕首,直冲贺雪真而去。贺雪真避无避,瞬间竟是大脑片空白!
静书把他往身后推,就在那千钧发际,刺客顿,倒了下去。后心射入只羽箭。
远处的禁卫军匆忙赶来,跪下请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贺雪真还紧紧抓着静书的手,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大冬天的出了身汗。
他看向静书,确认这人没有受伤,松了口气,看静书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陌生。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娴妃,传闻乃是京城霸,或许还真不是京城老百姓乱扣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