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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的脸色立刻变了, 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全身酸软虚浮无比,因而踉跄了一下。苏真连忙上前搀扶。

他一叠声的问:“受伤?为什么会受伤?流花河又是什么地方?”

苏真有点吃力地拉住楚越,明明是刚苏醒的病人, 怎么力气就那么大!“你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乱跑出去做什么?”

楚越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不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晏怀风,于是回头看着苏真急切地问:“他在哪里?”

苏真望着他, 摇摇头, 叹了一口气,只好带着楚越来到隔壁,楚越才知道晏怀风就住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面。

此时房间的门半掩着, 里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响, 楚越疑惑地望去,一个低眉敛目的婢女端着铜盆和毛巾匆匆快步走出来。

只看了那铜盆一眼, 楚越就觉得触目惊心。

温水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 看上去像满盆的鲜血,带血的布料碎片堆在里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叫做受了点伤?楚越看着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心被高高地吊起,在他看来, 晏怀风简直是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尽了。

苏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急如焚,却又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以为他害怕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 轻声安慰道:“放心,虽然伤的严重,既然到了回天楼,就无性命之虞。”

楚越一手抓紧了门框,往里面看去,却总有人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那个让他无比担忧的人。

他想进去,却害怕晏怀风看见自己生气,反而对养伤不利。

楚越硬生生地把目光从门中移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舔了舔干涩的唇,哑声问:“姑娘,少爷他为什么会……受伤?是谁伤了他?”

苏真拍拍楚越的肩膀,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她总是扮演着一个长姊的角色,长姊如母,年龄带来了阅历和沉稳,让她有一份风霜沉淀过后平静。

她拉着楚越在外屋里坐下,先倒了杯茶让他冷静一下。

楚越哪有心思喝茶,可看着苏真的眼睛,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温和、包容、慈爱。虽然坐立不安却难以拒绝。

看着楚越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一口气往肚子里灌了一盏茶。苏真才斟酌着词句说:“伤了韩公子的并不是人。”

楚越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疑问。

“你突然昏迷,当时就我的诊断来看可能无法再苏醒。韩公子为了救你,去流花河采缕金衣——那是一种草药,研磨之后可以配制回魂汤。”

“那是很稀有的药物,流花河深不可测,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从那河里回来过。韩公子大概遭到了河底某种动物的袭击,不过他始终都不肯放开拿到手的药……”

楚越低下了头,苏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到对方闷闷地说:“他是为了……救我?我昏迷了多久?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会儿……”

苏真叹了一口气,“你昏迷了将近十天,不过若以离魂之症来说,能这么快醒过来已经非常意外了。可惜韩公子千辛万苦拿来的缕金衣却是用不着了。”

楚越没再说话,只是站起来向苏真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毅然决然地向晏怀风所在的房间大步跑过去。

他现在不想考虑晏怀风看见他会不会生气,只想见到他,见到他安然无恙地在那里。

“砰”地一声推开门,楚越的眼里只有那张床和床上的人,连窗子下面坐着的陌生男人都没有看到,更无视那些正帮忙收拾房间照看病人的大夫们惊疑不定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

从鬼谷出来找到晏怀风以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经过了漫长的昏迷,和噩梦般的黑暗挣扎,楚越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晏怀风,活生生的,温热的,尚且还在呼吸的晏怀风。

预想过的场面全部都没有发生,因为晏怀风已经睡着了——他的脸色看上去那么苍白,几乎比他第一次在冰狱里面见到他的时候还要惨白,可见失血严重——这样一来,楚越也无法肯定,他究竟只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虽然已经被换过了衣服,晏怀风现在身上的里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楚越却仿佛看到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他注意到晏怀风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依旧紧握成拳,仿佛是想要紧紧捏住什么。

酸涩的情绪盈满胸口,楚越在晏怀风床边半跪下来,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晏怀风。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晏怀风的体温反而有些发热,楚越自己都察觉不到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活着。

他转头去看被他的动作弄得疑惑不已的大夫和婢女们,开口说话地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有点哽咽了,“少爷他没事吧?”

婢女点点头,忍不住去看床上的晏怀风,尽管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他依旧是令人心动的。

“这位……公子,虽然被送回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都快碎了,而且大量失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围攻大力绞杀,确实很凶险。不过有苏楼主在,性命已经无碍了,只是要多休养些时日。”

楚越像是被谁当头打了一棒,“全身骨头都碎了?这怎么能——”

这时,坐在窗下的陌生男人突然说:“是快碎了,不是都碎了。那东西虽然力大,却只是无知之物,只有蛮力。当时他只要放开手里的缕金衣,就不会再被攻击。它们只是看守草药罢了,并不会主动伤人。可惜他死都不肯放开手里的药,我不路过,只怕他也就回不来了。”

楚越茫然地回头,像是才发现房间里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样,他长得实在太普通,无论看了多少眼,只要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然而他一旦开口说话,那种气势却没人可以忽略。

“你是——”

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对楚越说:“好好看着你家少爷。”然后带着房里其他一众人出去了,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楚越一门心思扑在晏怀风身上,对这些完全没有感觉。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楚越忍不住屏住自己的呼吸,贴近晏怀风去听他的心跳,直到那种沉稳而有规律的声音传来,他才能完完全全地确定,晏怀风还活着。

轻轻撩开他身上盖着的那一条薄薄的丝被,可以清晰地看见晏怀风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

楚越小心翼翼地抚摸上去,沿着每一道伤痕摹画一遍,脑海里忍不住去想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凶狠的力道。

楚越半跪在榻前,紧紧握着晏怀风的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生怕自己闭上眼再睁开眼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渐渐地,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然而手中的触感还是真实的,楚越无端地后怕,想到那个陌生男人说的话,如果不是他路过,晏怀风可能就回不来了。

这怎么可以?他还是大好年华,他没能回到圣门,他还有好多计划没能实行,他……还没娶到一个喜欢的妻子,没有儿女绕膝。

他应该指点江山,睥睨群雄,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影卫,死在那种阴冷荒芜的地方。幸好——幸好他还活着,楚越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幸运。

如果晏怀风因为他而两次死去,无疑就如十四说过的,他简直就是晏怀风命中的厄运。他无法想象当自己醒过来,却听到噩耗时崩溃的模样。

他怔怔地望着晏怀风,忽然有些着魔地倾身吻上去。晏怀风的唇温热柔软,呼出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

楚越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知道感动不是爱,但如果爱,却一定会有感动。

楚越就这么固执地看着晏怀风,少一秒都不甘愿,一直看到不知不觉地睡去,紧握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连睡梦中都小心翼翼不敢压到晏怀风的伤处。

晏怀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刚苏醒的时候,他的眼前依旧是那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仿佛还身处于令人毛骨悚然的湖底,而那个庞然大物还紧紧缠在他的身上,那双眼睛如此怨毒,一片血红色。

全身都失去知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那个潮湿阴冷的湖底出来了,他忽然一惊,因为感觉到手中那些柔软滑腻的草药似乎不见了,于是艰难地想要抬起手,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楚越。

半个身子趴在床沿,一手还握着他的手,连睡着都睡得小心翼翼。

晏怀风被疼痛和血色铺满的脑海终于开始慢慢地转动起来,楚越怎么会在这里?缕金衣已经被苏真拿去了么?他已经苏醒了?

这一刻他丝毫没有想到关于那个蓝衣男人的事情,只是艰难地用手指碰了碰楚越的头发,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带着只属于楚越的发香,慢慢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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