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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初夜

以后更新的时间:上午十点,下午四点。

回到亭中的时候,暮色已至。

在回来的路上,史巨先就告辞回家了。荀贞独自牵马进入亭舍,刚入前院,听见一阵哭声。

黄忠程偃陈褒等人都在,此外还多了三个陌生男子和两个女子。

哭声是那两个女子传出的,她们跪在王屠的尸体边儿上,年长的那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年少的那个哭的声音不太大,但也是垂泪不止。

程偃小跑着过来,接过缰绳,牵去马厩。

黄忠陈褒和两外三个男子快步迎上。黄忠指着三个男子中的一个,介绍道:荀君,此即为本亭求盗杜买。

小人杜买,见过荀君。

杜买年约三旬,高大粗壮,面色黑红,作揖时两腿没有并拢,而是分着,像是点罗圈腿,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骑马过多。

一亭中,若将亭长比为主人,那么亭父类似管家,求盗则是鹰犬,多由强健者为之,是亭长维持本地治安的得力助手,不可轻视。

荀贞还了一揖,说道:日后你我同事,不必拘礼。

黄忠接着介绍:这两个是繁家兄弟,这是繁谭这是繁尚,皆为本亭亭卒。

兄弟俩身高相似,面貌相像,都是深眼窝高颧骨,乍一看有点像胡人,个头比杜买低,七尺上下。

彼此见礼过了,杜买说道:不知荀君今日来,未能迎接,实在失礼。瞧了瞧王屠的尸体和那两个女子,接着说道,要非得阿褒告知,更没想到许仲会如此胆大,竟然来咱们亭中,在闹市中杀了王屠。,荀君方才去了许家可查得许仲逃去何处了么

听市中少年言,应是逃去了许县。他家中只有他的老母和他的弟弟在,没什么线索。,这两个女子是王屠的妻女么

黄忠应道:是。

王屠的妻女一门心思都在王屠身上,恸哭不止,没有注意到荀贞回来。黄忠走过去,叹了口气,说道:不要哭了。亭长荀君回来了,你们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他不提示还好,一提示,年长的女子立刻抬起了身,新来的只有荀贞一人,明显就是亭长了。

她扑过来,抓住荀贞的脚,叩头哭诉:亭君亭君贱妾丈人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下午就被人杀了。他这一死,丢下贱妾孤女寡妇,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亭君,亭君,求您一定要为贱妾做主

荀贞退后两步,把脚从她的手中挣出,弯腰将之扶起,说道:杀人者可能已遁逃它县,此案需上报县寺,该怎么处置,全听县君吩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配合县里的命令。

女子连连叩头,泣不成声。

荀贞复又温言说道:天色已晚,宵禁后行路不便。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下就遣人去县中报案,快的话,明天县里就会有人下来。你们是苦主,定会去找你们询问情况。回去后,不要外出,在家等着,好么

闻其哭声,观其悲容,就算再冷血的人,也会为之恻然。

荀贞心道:於情於理,都该将许仲捉拿归案。可是,,唉。虽不知县中意思,但至少他已决定对许仲网开一面,如今再可怜她们也是没用,王屠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若有机会,以后多帮帮她们就是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又取出了些钱,递给黄忠,说道:她两个女子,逢此惨事,失魂落魄的,不能让她们独自回去,你且送她们一程。王屠已死,听说她家的亲戚又多殁在疫中,日后的生计怕有困难,这些钱,你给她们。尽管不多,聊胜於无。

黄忠应了,搀起年长女子,又招呼王屠的女儿,劝解了好一会儿,方才陪着她们离去。王屠的尸体就留在亭中,等县里的来人勘验。

荀贞的举动落在杜买诸人的眼中,杜买赞道:荀君好心肠,王家好福气。

才在许家留钱,又给王家送钱,一个是为大计,一个出自同情,其中复杂的心情,唯荀贞自知。他也不解释,说道:贼杀乃是大案,不能耽误,需得尽快报上县中。杜君,就辛苦你一趟,去趟县里

杜买是求盗,不止有捕盗备盗之责,当亭部内发生刑事案件后,还有向县中司法长吏报告的责任。虽夜色将至,夜路不便,但职责所在,他不能拒绝,爽快应诺。

你等一等,我给你写份证明,以方便你预备宵禁后沿途亭部的查问和进城。

荀贞去后院写好公文,交给杜买,又道:此去县里数十里路,天快黑了,你一人赶夜路不安全。我将马借你,你找个人同去吧。

荀贞来前,亭中只有一匹老马,杜买先前就是骑着它巡查亭部的,不够两个人用。

杜买道了声谢,叫上繁家兄弟中的繁谭,两人不等吃饭,牵马出亭,迎着暮色,赶去县中。

和县吏一样,亭中诸人在工作时间也是吃住亭中,不准回家的。平时做饭都是由黄忠负责,程偃诸人只会吃,不会做。

这会儿黄忠不在,荀贞倒是不介意下厨,可他初来上任便逢大案,下午跑了半天,此时静下来,有些头昏脑胀。自家乱世保命的大计初任亭长的新鲜许仲仁孝救急的美名王屠横尸街头的惨状,以及王屠妻女悲伤的容貌,乃至将此案上报后,县衙会派何人下来他该如何应对,种种般般,都在他脑中交错,思绪纷乱,连饿都不觉得,当然更没有兴趣去做饭。

他吩咐程偃陈褒繁尚将王屠的尸体搬去墙角,用席子盖上,将亭长执法的工具木板和绳索收好,又取来一个类似后世马扎的胡坐,放在亭舍的院门口,坐了上去。

暮色渐渐深沉,官道上的行人稀少起来,偶有从舍院门前匆匆走过的,也不再是过路的旅客,而是从田间归家的农人。

红日西落,烧红了天边的云彩。沃野青青,与远处的林木山峦连成一片,在暮色下,带几分沉静,带几分寥落。风凉如水,三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视线可及的里舍中炊烟袅袅。

程偃陈褒繁尚凑到近前,蹲在凳子边。程偃陈褒已见过荀贞了,而繁尚是才相见,带着好奇,偷偷地打量他。

面对日后的上官,三人都想说些什么,可荀贞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远望原野,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最终程偃忍不住,没话找话,打破了沉默,他问道:荀君,你一直都在城里住的么

对。

来到俺们这乡下地方,适应么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老实说,亭舍可比我家大多了。荀贞家的宅院也是前后两进,不过面积较小。

陈褒不似程偃粗直,开口前先小心地观察了下荀贞的表情,然后方才说道:荀君,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

什么

君为荀家子弟,小人虽没见识,也知君族高名,为何不在县中任职,却来当个亭长呢

在哪里任职不都一样么

繁尚不赞同,撑大了他凹陷的眼眶,耸动着鼻翼,说道:怎能一样任职县中,既体面,俸禄也多亭长才几个钱勉强够吃用而已。以君家世,若在县中任职,少说也是个百石吏说到体面俸禄多百石吏的时候,他满脸的神往艳羡。

你说的很对,但这并不是我的志向。

志向

陈褒程偃繁尚面面相觑,体面的县吏不愿意做,甘愿当一个迎来送往事物繁杂的亭长,这算什么志向只闻人往高处走,未曾闻偏往低处行的。这个新任的亭长真有意思。

程偃性粗,藏不住心事,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差点就难道你的志向就是当亭长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陈褒是赌博的高手,心思较为精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荀君的志向是什么呢

荀贞默然片刻,遥望天际落日,吟诵道: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陈褒程偃繁尚三人没有读过书,听不懂,大眼对小眼。

程偃挠了挠脸上的伤疤,问道:荀君,你说的什么俺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这几句都出自诗经。

前两句的意思是:早起晚睡的时候,都要想想,不要对不起你的生命;后两句的意思明哲保身。连在一起,荀贞就是在说:我两世为人,实属不易,快到乱世了,一定得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点意思,荀贞当然不可能给他们解释,只是望着一点点沉落的夕阳,沉默以对。

暮色深到极处时,夜色即降临。

薄夜如纱,笼罩大地。

黄忠回到亭里,碰上了在门口的三人,惊讶地说道:怎么都呆在门口荀君,俺把王屠的妻女送回去了,真是可怜,哭了一路,怎么都劝不住。俺交代了里魁和她家的邻居,叫多照看点,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入夜后的田园风光更是悄然寂静。在门口坐了这么会儿,又和程偃陈褒繁尚说了会儿话,荀贞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呼出一口浊气,不再去想许仲,不再去想王屠及其妻女,也不再想自家的大计,更不再去想可知又不可知的未来,说道:辛苦你了。黄公,莫忘关闭舍门。我先去睡了。

不吃饭了

不饿。你们吃吧。

黄忠莫名其妙,等荀贞步入后院后,问程偃陈褒繁尚:你们刚与荀君说什么了怎么看他恍惚低沉

没说什么啊,也就闲聊了几句。说到志向,。诶,对了,老黄,你读过书,苏醒也媚,五天尔生,是何意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

黄忠只读过急就篇之类的识字课本,完全不懂程偃在说什么:荀君初至,你们也不知多伺候些,到现在还不点燃薪烛黑灯瞎火的。唠叨了几句,又叫程偃,阿偃,荀君也不知能否找到燔石,你去看看,帮帮手。燔石,即燧石,取火所用。

薪烛燃起,鸡埘骚动,随之厨房中锅碗瓢勺响动,没多久,饭香满院。

黄忠关了舍门,与程偃陈褒繁尚在院中披着月色,就着星光,吃喝谈笑。谈笑声在夜中传出甚远,也传入了寂静的后院,传入了荀贞的耳中。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怀着各异的心思,人们结束了一天的活动,而荀贞上任就职的头一天,也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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