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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了却山中寇贼事(八)

自起了疫病,徐福就没有出过中尉府。

疫病起前,荀贞为了让他与许季能熟悉兵事,还常叫他俩去营中观许仲辛瑷夏侯兰等练兵,而在起了疫病之后,为了避免他俩染上疫病,就严令他俩无事不得外出了。

徐福许季的年纪都不大,特别是徐福,年少的时候就学那些游侠们浪荡市井,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府里待了十几天,十分气闷。

这日一早,他起床洗漱饭毕,依惯例在床上呆坐了会儿,拿起案几上的易,翻开来看。易是很难学的,虽然说荀氏在易上有家学,荀爽在易上的造诣就很高,远超俗儒,当年荀贞跟着荀衢读书时,在易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可还是没能学多好,只是泛泛而已。徐福也是跟着荀衢学的易,相比荀贞,他学的时间短,可成就却就高多了。

这东西也是看天分的。

徐福随手翻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一句,念了几遍,想道:去年在颍阴学易,荀师给我讲这句话,让我牢记不忘。今至赵郡,却徒然素餐而已,实在惭愧。

和他一块儿来赵郡的陈褒荀成高素文聘诸人,均被荀贞委以重用,陈褒三人倒也罢了,文聘和他的年岁差不多,比他大不了多少,而今却也是统带数百铁官徒了,唯独他与许季无所事事。他想的烦闷,将书推开,听见窗外起了风,桑树枝桠沙沙轻响。脚步声从远及近,有人来了,在门外停下,轻轻叩门,一个声音响起:徐君在么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小婢走了进来。

这小婢是荀贞特地选出来,命服侍徐福的。

徐福从小就轻侠市井,如今虽折节读书,可轻侠时养成的习惯还在,於礼节上不是很恪守,他张开腿,颇是无礼地箕踞在床上,问道:有事儿么

小婢往他腿间瞧了瞧,知道这个徐君随意任性,最是行为不检,当下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移开了目光,答道:郑君他们今日休沐,在家里办了酒席,遣人来问徐君去不去

郑君中尉府里的一个府吏。

因知荀贞喜爱徐福许季,中尉府的府吏对他两人均很巴结,常邀他俩饮酒作乐。不过许季是从来不去的,徐福到底存有轻侠脾性,偶尔会去一次,但他眼下却无心情,蹙眉说道:县里疫病未息,中尉日夜为此忧神,身为下吏,不思为君解忧,却怎么反办起了酒宴我不去。

小婢应命,屈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自去回复来请徐福的郑家仆从。

徐福丢下书卷,在室内转了几转,没了看书的心思,来到赵郡以来,他很少再击剑习射,闷得太久,只觉浑身骨骼发痒,这时忽然起了去县外演习一番剑射的兴致。

既是为活动身子骨而出府,他也懒得再换儒服,找了件袴褶穿上,从墙上取下佩剑,悬挂腰边;再摘下弓矢,挟在手中。他从小就好轻侠,自然会击剑之术不陌生,入了荀家的私学之后,荀衢又是击剑的大行家,他在击剑上的水平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他带剑挟弓矢,出了住的院舍,直奔马厩。

马厩的吏员见他来取马,忙不迭地选了匹良马,亲自动手,给马套上辔头放上鞍座,交付给他。徐福道了谢,牵马出厩,拉着缰绳,不急不慢地沿着府中直道,往府外走去。

到得府门,一人从门边的塾屋中出来。

这人四十出头,头裹青帻,腰上插刀,作揖行礼,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说道:徐君打量了眼,问道,挟弓牵马的,这是要出去打猎么

徐福笑道:是啊。

哎呀,瞧这马,真是神骏啊。

这人是中尉府的府门亭长。

府门亭长的职责是看守府门,对来中尉府办事的县乡吏员来说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可对府中的荀贞的亲近人来说却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故此,他一开口就是巴结奉承。

不过话说回来,奉承归奉承,徐福牵的这马确实不错,是荀贞在击黄巾时的缴获的,据懂马的说此马有西极马的血统,耳短颈长,躯干粗实,后肢形如刀状,神骏非常。

徐福笑道:怎么想骑么不妨随我一起出城,骑上试试

我倒是想,奈何公务缠身。

那马大约是讨厌被指手划脚,打了个喷鼻,弹弹后腿,马尾一甩,险些甩到这个府门亭长的脸上。唬了他一跳,失笑起身。

什么公务

还能有什么无非守门罢了。中尉有令:禁人无故出入。

府门亭长执行荀贞的这道命令也是看人的,徐福是荀贞的亲近人,却不敢拦他的道。

徐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牵马出府。

出得府门,上到城中干道。

疫病依然笼罩未散,街上行人稀少,仲春渐暖,路边的松柏郁郁葱葱。

徐福翻身上马,策马出城。

出了县城,到得县外,徐福有心想射些野物献给荀贞,乃一路向西边的丘陵林木地带行去,穿过聚住在郊外的民舍,沿着官道前行,路边荒田废土,远处野树疏林。一条溪水蜿蜒流过,被上午的阳光一照,遥望如带。春凉尚在,尽管马速不快,徐福还是觉得有点冷。

一路都没见人。

出城十余里,遇见了一个邯郸县的吏员出行,四五个吏卒持弓佩刀随行在车驾的两侧。

他看见了这支小小的队伍,这支小小的队伍也看到了他。

可能是因为他带有弓矢长剑的缘故,两个殿后的吏卒警惕地注视着他。

饥荒疫病流民盗贼,如今的世道早非以往太平时了,就是县吏出行也要防着寇贼打劫。

徐福不愿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一手控缰,一手放在鞍上,拨动马头,贴着路边越过车队。

因不为想引起车队的误会,他过了车队后就催马疾驰。

又前行三四里,见路左丘陵起伏,林木茂盛,是个习射击剑的好地方,他遂停下马,跳下地,从马上取下弓矢,拉了两下弓弦,四处望了望,路边多树,选了一棵当作靶子。

准备妥当,他带上扳指,站在离树二十步的地方,双脚分开,先将长弓斜垂,把箭矢搭上,抬眼在树干上找了个目标,心道:且看我射树上五尺处。屏息凝神,举起弓矢,感受了下风向,略微做个调整,深吸气腰使力,大开弓轻放弦。但见箭如流星,去如闪电,唰的一声,射中树上。箭簇深入树干,箭羽嗡嗡摇晃。正中树上五尺处。

尽管平时练箭时拉弓次数多了会腰酸臂疼,但当箭矢射中目标后,徐福很有成就感,他满意地端详了会儿,方才上前将箭矢取下,又觉美中不足:这路边的树,树干都忒粗大了点。如能有个细点的,方显我之手段。复归二十步外,又射了两箭,亦皆中目标。

二十步,已是他目前的极限,再远点就没有把握了。

他自觉今天比较手顺,决定挑战一下难度,又往后走了十步,开弓拉弦,瞄准目标,正待要射,瞥见田中忽起细尘,却是一只兔子奔过,箭矢方才离手,他就懊悔:不该走神果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见那箭矢贴着树干擦过,斜斜地栽入了土中。

箭射出手,再去找兔子时,已不见踪影,他重拾心情,振作精神,捡了箭矢,接着练习。

日头高升,渐至天中,晒在身上,驱寒除冷,暖意遍身。

练了会儿射术,他又换击剑,依旧把那树干当靶子,先急趋快退,舞了几式,随后剑柄倒握,手臂高举,向后仰身,将长剑投了出去,虽没正中目标,却也差之不远。

有这一剑一弓,待来日杀贼时,总不致刀来头挡,剑来胸迎。

徐福也是闲得久了,苦中作乐,自嘲两句,将剑拾回,准备再投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从眼角跳过,转头去看,却是刚才的那一只野兔窜起伏低,又跑了过来,在起伏的丘陵间奔跑。

他不由大喜:正好想打个野物献给中尉

他忙不迭收剑入鞘,拿着弓矢,奔到马边,解开缰绳,一跃骑上,尾随追逐。骏马奔驰,劲风扑面。他伏在马上,紧紧随在野兔后头,两次搭箭,都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而放弃了,直追出到数里外,那野兔突然转变方向,向丘陵深处跑去。

徐福爱惜坐骑,田间起伏不平,怕伤了马腿,无可奈何,只得任之逃去。

天蓝云白,四野广阔。路上无人,只有骏马风声相伴。

尽管没能捕获猎物,但这一番纵马疾驰,却十分快意。

徐福索性也不停马,直又向前奔出数里,才慢慢放缓了速度,揉了揉快被风吹硬的脸皮,好似胸中的郁闷也被宣泄出去了不少,展目极望,突然楞了一愣。

路的前方,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警觉地挽弓在手,眺望前后左右,路上丘陵间林间都没有人影,显是行凶的人早就走远了。他胆子不小,仗着弓箭在手,慢慢催马靠前,一边走,一边盯着场上,细数场上尸体,差不多得有一二百具。再走到近处一点,看得较为清楚了,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一二百具尸体中,有三四十具被剥光了衣服,只留下了额头上裹着的赤色帻巾,其中几人他看着眼熟,分明是荀贞麾下的义从再看余下的那些尸体,俱衣着破烂,应是流民。

这,这,这是荀贞遣出巡行县乡的兵卒遇上了乱民

他顾不上谨慎了,急忙驱马奔前,从马上跳下,奔到尸体群中,一具一具地去看被剥光衣服的尸体。他知道县北这几个乡是刘备关羽张飞负责循行的,只不知今日在此遇到乱民的是刘备还是关张一个耳大臂长的年轻人跃入他的眼帘。

是刘备

刘备也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仰躺在地上。徐福从东西乱散的尸体上跳跃过去,蹲到他的身边,见他双目紧闭,满脸血污,腰上负了一处刀创,鲜血汩汩流出,将其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徐福心头一沉,探手去试他的鼻息,感到了一点微弱的呼吸,登时大喜:他还没死尽管没死,一条命里也去了大半条了。徐福不敢耽搁,忙脱下外衣,裹在刘备的身上,把他抱到马上,翻身上去,一手抱住他,一手控缰,拨转马头,飞也似地往县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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