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轻快。
是那种安心了，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再暗伤一次的的轻快。
想起那个聪明的小丫头，楚墨辰的凤眸里闪过一丝趣味，但很快消失不见，望着铜盆里倒映着的苍白脸色的人，楚墨辰抿唇，用热水清洗了伤口，把药粉倒进去，用来清洗自己的伤口。
大概是药起了作用，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楚墨辰吸了一口凉气，不仅是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渗出来，就是身上也湿了一大半。
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上药，这夏天里，他过不了几日，胳膊就要废了。
没想到，那人的戒备心竟然这么重，他不过是稍加试探罢了，就伤了一条胳膊，如今打草惊蛇，后面的事可就有些难办了。
楚墨辰一边想着，一边咬牙把金疮药敷在伤口上，又动作笨拙地给自己的肩膀包扎好，将剩下的药粉混在水了喝了，这才浑身大汗地躺在了床上。
虽然止了血，敷了药，可他到底伤得不轻，楚墨辰皱着眉头，药效上来了，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
清容又做了噩梦。
梦里面，是她十二岁那年，董家犯事被抄家。
没有说缘由，她看见祖母老泪纵横，望着她的目光锐利、复杂，站在那个奉旨抄家的人跟前，指着她道：“她是董成新的女儿，你们只管抓了她走吧！”
她混混沌沌之间，就被人带走了，紧接着，她被送进了宫里，宫里头把她发落到了浣衣局去。
浣衣局的日子真是难捱，她又从小胆怯木讷，不爱说话，浣衣局里的宫人们欺负她，羞辱她，她只会掉眼泪。
后来她大病一场，病得快死了，是刘嫔救了她。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她病好了以后不能说幡然醒悟，但是却知道要在这个宫里挣扎着活下去，她不想死，那种等死的感受太痛苦。
她努力地学女红、缝补，成为浣衣局里洗衣宫女变成缝补宫女，再被调到针线房去，最后帮着刘嫔缝补了一件珍贵的衣裳，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刘嫔便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宫里，她重新从一个不懂得服侍贵人的小宫女开始做起，因为有刘嫔的提拔，她慢慢地爬上龙床，怀孕，封为宫嫔，最后死去……
“姑娘，姑娘。”白芷得了汀兰的叮嘱，一直在旁边守着，见清容好像是被梦魇着了，忙唤醒她。
清容一颤，浑身大汗淋漓地醒来。
“姑娘？”白芷小声地喊，怕吓着清容，放柔了声音，问她：“姑娘要喝点水吗？”
清容一整晚没睡，此时被噩梦吓醒，只觉得一阵眩晕，口干舌燥。
她点了点头，白芷连忙示意采薇道了温热的水来，撩开帐子，扶着清容靠在自己肩上喂了水喝。
清容眼睛有些发涩，喝了水，问白芷：“我睡了多久？”
白芷瞧了一下外头自鸣钟，道：“才睡了一个多时辰。”
“姑娘再睡会吧。”白芷劝道，“刚才陈妈妈来过一趟，替太太看一看把姑娘叫醒。陈妈妈说，叫姑娘放心，太太那边很好，知道姑娘来了月事，太太叫姑娘好生歇着呢。”
来了月事？
清容有些恍惚，一想，想到了自己昨夜为了掩盖楚墨辰来过的事情，谎称自己来了月事，又怕太太见她不过去，派了人来问，就主动吩咐了汀兰去找太太说，还叮嘱了汀兰要把太太给拦下来。
想到这里，清容便点了点头，“再睡会。”
这一睡，清容到了中午才醒。
因一夜无眠，清容即使睡醒了，精神也不怎么好。
脸色有些惨淡，清容蔫蔫地靠在白芷，由汀兰服侍着吃些东西，看起来倒真的像是生病了一样。
董清月就是这个时候带着董清玉过来的。
清容身上不舒服，她们俩是从太太那里听说的，就结伴来看清容，此时见清容脸色不大好，董清月原先以为清容是装病，没想到她是真的生病了。
“六姐姐可好些了？”董清月柔柔地笑着，给清容见了礼之后，就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清容冲她扯了扯嘴角，道：“好些了，还劳动七妹妹来看我。”
董清月本来就想打探清容的事情，只是清欢阁越来越严实，她就算想打听点什么都没法子，如今正巧听见清容生病了，便带着妹妹亲自过来了。
见她屋里摆放的十二生肖报喜的隔断，前朝大家的花鸟鱼虫画，还有太太特地命人打造的妆镜……虽然董清月也得宠，可她屋里头的摆设，却没有像清容这样，样样都是精细的。
董清玉自然更不用说，瞧见了清容外头的那个架子上的玉兰花尊，眼睛都挪不开了。
因而才落后了一步进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道：“我们姐妹是轮番病呢，我跟七姐姐才好，六姐姐又病了。”
语气里带了几分亲热。
清容倒有些惊讶，今日的董清玉似乎挺会说话。
她甜起来是真的甜，但是蠢起来也是真的烦。
清容还能跟董清月寒暄两句，但是却不想搭理董清玉，闻言只是笑笑，由着汀兰服侍她喝了一碗粥，这才厌厌地叫她们撤了东西下去。
董清玉讨了个没趣，要是前几日，肯定就要发作了，什么姐姐眼里没她如何如何的，但今日不知道是学乖了，还是董清月和张姨娘提点了她，她倒是还能装得下去。
跟清容说起了太太。
“刚刚陪着太太用了午膳回来，太太瞧着气色不错，周公子的医术果真的是厉害，刚才我还跟太太说呢，六姐姐既然病了，也可以请周公子帮忙瞧一瞧，太太却说不用了。”
“六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好像也没见府里进来大夫？要不是咱们去了太太那里，还不知道六姐姐生病了呢。”
来了月事没什么好张扬的，更何况清容还是假装的，就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眸子紧盯着董清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周公子是安国公府的小公子，身份贵重，他愿意替太太治病，原就是他施恩与我们，否则恐怕我们去求，都不知道安国公府的大门朝哪儿开，他是对太太的病感兴趣，才愿意替太太瞧病的，他虽然住在府上，却是贵客，爹爹吩咐了我拨了院子和下人去服侍，不仅是底下的仆妇们战战兢兢的，连我也要小心着，免得怠慢了贵客。既然是贵客，我不过是些许不舒服，连普通大夫都不必的，还敢去劳动了周公子？”
就差没直接问她：周怀逸身份那么贵重，董家是什么身份，以为人家有医术，就敢把人真的当成普通大夫看了？
董清玉叫清容这么一堵嘴，扁了扁嘴，显是不高兴了，可她瞧了一旁淡淡地笑着的姐姐，又不敢闹腾。
董清月见妹妹吃了瘪，这才开口替董清玉解围，“才刚从太太那里回来的时候，听太太说六姐姐不舒服，现在一看，六姐姐倒像是真的难受，八妹妹也不过是关心六姐姐，又见家里有个神医，这才想问一问能不能也请了周公子给六姐姐看的。”
又对董清玉道，“六姐姐身上不舒服，说起话来才有些不耐烦的，你可别恼了六姐姐，不然六姐姐又是病着，又是被你恼着，心里犯堵，到时候可好得慢呢。”
几句话说着，就像是替董清玉解释了，又像是替清容宽慰了董清玉，但若真的是想教妹妹，何必当着清容的面说这样的话。
再者，若是清容以前那样的性子，叫董清月这一番明里解释暗里讽刺的话挤兑了，要真的是生着病，指不定还真的要气地好起来慢呢。
不过现在清容却不在意，冲董清月扯了扯嘴角，“七妹妹倒是贴心。”
“不过，八妹妹这嘴巴，也确实该管一管了。”
“别说如今家里头住着贵人，就是以后出去应酬，各家姑娘小姐们之间，她若还这样不懂事儿，丢脸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带着她出去做客的太太，要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家的姑娘，恐怕咱们整个董家的姑娘名声，都要臭了。”
清容的话，半是吓唬半是认真。
董家虽然当官的不多，但是董氏的家族在整个十里八乡却也还算是有名的，不说有家中子弟有多么优秀，但最起码女儿家的名声都还是好的。
清容当年回老家的时候，老太太不喜欢她，暗地里跟身边的仆妇说话是，还议论过，说早该叫太太把她送回来的，有董氏家族在，清容就算不能像太太一样嫁个官老爷，但是嫁个富庶的地主却也是足够的，可清容却叫太太养成了个娇惯性子，什么也不懂，就连家中待客，清容刚回老家的那会儿，也是不叫人见面的，只说她是病了，才送回老家养着的，不好见风，可那时候就是个觉得清容拿不出手的意思。
而如今，清容虽然不知道董清玉在外头的表现如何，但她既然是董氏女，少不得要是外头议论起来了，要说的是整个董家的女儿的名声，清容不愿叫太太被人非议，说她教养不好庶女，便开口敲打敲打董清玉、。
董清月听出来了，脸色变了变，可又很快地笑了出来，道；“六姐姐果然是当家了以后有气派了，数落起咱们来，是一套一套的，是妹妹们愚钝，不比姐姐聪慧，张口闭口就是咱们董家如何如何，可惜了，外头人不知道六姐姐这般能干厉害，不然恐怕有六姐姐一个顶在前头，别人哪里还敢说我们董家的姑娘不好？何况，咱们姐妹也从来没听说过，外头说过咱们董家女儿不好的。”
就你董清容看重董家的名声，她们姐妹做了什么？就要受这么一顿训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