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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父亲一年一次回家

回忆之中,她认为自己是会读书的聪明人。

不过,和现在她在南阳十中看见的教育相比,这些孩子从小学就要做研究性学习报告、各式各样手抄报、通用信息技术、外教英语、无人机机器人编程课程……孩子的学习除了学校教育,离不开家长的配合,各式各样的补习班……

教育和交通、经济、科技在越来越好的城市里,学生享受到的资源已经不是普通的农村学生所能够享受到。

农村中学冒尖,中考前五十名的学生……也被城里的重点中学抢走就读特殊的‘民族班’。

吴凤那个年代的农村中学还能出几个苦读出来的高材生,现在,基本不可能!

吴凤当年在农村读书就是靠苦读书,割草喂猪干活时满脑子里都还在做题。

苦读出来就冒尖了,引起学校的重视。谢老师还给她旧衣服穿,让原本破烂不堪的她起码有了像学生的装扮。

有人说父母籍贯地相距超过八百公里,那么智商会比平均数高五个点。那父亲和外省工地女人生下她这个私生女,虽然害苦了她,但智商高这个光她也沾了。

她在镇小学崭露头角,就越衬托得读不了读的哥哥吴建和姐姐吴敏的愚笨。可灰姑娘不管如何优秀,永远都是后母眼里的眼中刺、肉中钉。

孃孃最爱骂她的一句话是:黑鬼。

她放了学就回家干活,孃孃们睡了,她夜深人静借着昏黄的电灯泡做作业,是没有时间洗澡的,皮肤确实黑漆漆的。

不过,她是真黑,从小在外日晒雨淋的。雪花膏,农村那个年代奢侈的保养品对于她只是传说。

放学后挖猪草、喂猪,干完家务活,孃孃不在家的空挡,她会趁机烧一水壶的热水到茅坑里快速冲洗。

她是读书人,知道卫生常识,虽然条件艰苦,见缝插针也是要洗澡的。

父亲一年有一次年底探亲回家。

父亲一回家,最忙的事是关上孃孃房间的房门,忙……

反正那是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看见父亲回来,毕竟是高兴的。

但是孃孃在父亲面前大骂她在家里吃得多,像猪一样的喂不饱。

孃孃嚷着算她每个月吃了多少?读了书她自己也在认真算,就是吃饭时,不敢去夹菜,多吃了两口干饭而已。

孃孃借机也是希望父亲骂她,那也成了年幼时她看见父亲时,最难受的时候。

好在父亲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那是年少时她活在人间能感受到的最温暖的家庭目光。

孃孃还在对父亲喋喋不休的说,主要就是她读书家里少了劳动力,要父亲出面让她辍学。

父亲没有文化,一辈子的老工人,但毕竟在外地工作,多少也有点见识。就骚着后脑壳问到:“你们三个谁知道如何算方量?那是一个三角形沟槽沙,我一直不清楚技术员怎么算出来的。”

吴建和吴敏都搞不懂,父亲也不懂,最后让她来算。

三年级的她记得三角形的面积公式长?宽?高,并和父亲核实清楚他口中的三角形沟槽中的长、宽、高各是多少,就计算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的题目在这个吴家,却成了除吴凤外所有人的难题。也让父亲觉得她能读书,激动地说她像单位里的技术员。

‘技术员’,是年少时期她第一次接触到的让父亲仰慕的三个字。

孃孃搞不懂他们谈论的数理化的问题,可是看见父亲支持她上学,耿耿于怀,大怒。

事实上,孃孃更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吴建和女儿吴敏在父亲面前出风头。

可是,一说到学问,反而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子女处处低人一筹,这让孃孃岂能不怒?

父亲为讨好孃孃,也瞪了她一眼。

一年中最期待的父亲回家时光,转眼间也变成给她脸色看的金主,她无所适从,只能赶紧悄悄溜开,家里这种温馨的天伦之乐不是她能享受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依然吃饭时自己碗里夹点菜就到屋外角落离吃。

已经习惯这样,在父亲回来也不好意思夹菜。

她在父亲那里做题得到父亲那个赞许的眼光,都被姐姐吴敏看在眼里,也嫉妒起来,并撺掇哥哥吴建要收拾收拾她。

哥哥姐姐抬了一盆冷水,直接泼到她偏房角落后的小床上,要让她大年三十夜晚睡不成觉。

出去村里看别人放鞭炮回来,正好看见吴敏抬着盆从她房间里出来,回到房间看见自己全湿了的被子,她就明白了。

可让吴敏和吴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走出房门,也拎着一桶水直愣愣地泼到正房那边吴敏的床上。

吴敏撕扯她头发,两个女孩打在一起。

与此同时,父亲和孃孃大三十夜的从房间里愉悦,被孩子们吵得出来。

孃孃气冲冲走到她面前。

她并不慌张,说着:“家里扫地、做饭、洗碗事全推给我;挖猪草、熬猪食、喂猪也是我在干。我就算是当佣人丫头吃这口饭,也正大光明。

可是吴敏还不满意,大三十夜给我的床上泼冷水,我反抗才泼回去的。”

顿时,一家人都哑口无言,父亲看了孃孃一眼。

可是,孃孃盛气凌人,全然没将眼前的父亲看在眼里。叫吴建把她捆起来,找来绳子,要把她吊起来打!

这个家里其实所有人都是要当着过年回家一次的父亲,要证明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分量的,都是要在父亲这里讨一个‘公道’!

她还是一个小学生,小女孩,要被捆起来吊起来打,却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求饶和哭泣,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

父亲在外工作的老男人,也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身子。

父亲说,“大过年的,不要这样对待孩子。”

听到这话,她却哭了,不管在家里如何不公,如何被欺辱,她可以不哭。

但还有父亲一句关心她的人话,猛然让她泪如雨下。

孃孃大声嚷道,“你这个死鬼,马上把嘴巴闭起,大过年的,你给谁哭丧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吴建拖下去拳打脚踢,满腔怨气的孃孃也不忘拿出鞭子在她背上狠狠地抽上几鞭。

……

多少年过去了,她无数次地想起那个三十夜的晚上,她被一种力量驱使,披着头发,赤着脚,带着浑身的伤疤一个人从家里朝稻田埂边奔跑。

奔跑,仿佛一束秘密追光紧跟着她,挟裹着内心,血液的速度。

她喘息着发誓:一定要早点,早点离开这个家。

过完年,父亲继续回外地工地了。

生活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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