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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美人情

吉时。

蓝溪是妾,她穿着浅红的嫁衣进了门,按理说她连正门都走不了,可孟微冬不讲究这些,孟府的大门开着,宾客们站在一旁,蓝溪穿着她粉红的绣鞋跨过了火盆,她进门了。

孟微冬给足了蓝溪脸面,他换了喜服,亲自在门口站着,新娘子进门口,他伸手去接。新娘子没盖大红的盖头,她用一面团扇遮着脸,众人都闹着要看新娘子的相貌,蓝溪也大方,当下挪开了团扇,众人惊呼,天女下凡。

季舒在人群后头站着,孟微冬伸手去牵蓝溪的那一刻,她其实在想,真够讽刺的,这新郎官的衣裳,他究竟穿了几回。

旁人家娶妻热闹,纳妾低调,还没见过咱们孟大都督这样的,把纳妾当娶妻办,季舒嘴角弯了一下,她似乎又听见什么轻响。

许久之后,季舒才知道,那是心碎的声音。

那么一下子,心猝不及防的碎了。

蓝溪到底有多美,季舒觉得也没多美,自己进门的时候,怎么都要比她美个三分。

后头站着蓝家的三姐妹,季舒一一看过去,蓝烟,蓝家的长姐,寒玉一般的样貌,秋水一样的风姿,季舒瞧见,心里都打了个顿儿。

这般美人,孟微冬怎么娶的不是她?

再后头是蓝河,她还是戴着那支白玉簪,季舒眼角撇过,这女人真龌龊啊!瞒着自己的亲妹和妹夫有染,还时时戴着妹夫送的簪子,这要让蓝溪知道了,该怎么面对?

季舒这么一想,藏在狐裘中的手都有些颤抖,她是激动得颤抖,呵,让她们姐妹相残,还有甚么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最好她们两败俱伤,即使不行,先除掉其中一个也是好的。季舒原本不怎么快活的心,忽的开心起来,她笑意盈盈,其他夫人们一脸莫名,她们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最后是蓝浦,她跟在蓝烟和蓝河后头,几乎被抢走了全部风头,诚然她不难看,但与姐妹们站在一处,却又生生被压了一筹。

蓝浦与蓝烟蓝河比起来,她是笑的最开心的那一个,妹妹出嫁,嫁得还那么好,有甚么值得不开心的呢。

蓝烟本来是冰美人,她话不多,也不常笑,只是站在那里,能吸引众多惊艳的目光。如此时,孟微冬也略微看了她几眼。

蓝河在后头跟着,孟微冬看见她,反倒正了颜色,如新姑爷见到一个大姨子那般尊敬,还带着莫名的郑重。

季舒将几人的暗涌都瞧在眼底,她简直快要笑出声来,这孟府的后院,自今日起,真的要热闹了。

范明瑰和霍青棠都穿着丫头衣裳混在人群里,新人进门,宾客们都挤在门口,青棠与明瑰对视一眼,两人绕开人群往后院里头走。

媚春则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今日里头多穿了几层衣裳,再套上丫鬟服饰,她身材本丰满,这么一穿,竟还显得有些臃肿。

她们商议好,媚春跟着新人去浣溪阁,明瑰和青棠依然去远山堂,伊龄贺在那边接应她们。孟微冬牵着蓝溪的手走向浣溪阁,男宾们自觉止步,女客们有些跟着去瞧热闹。媚春手里端着点心花生,有孩子问她,“可有花生酥?”

媚春胡乱抓了一把果子,那孩子又道:“这不是花生酥,你拿错了。”

孩子声音稚气洪亮,媚春又重新抓了一把给他,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包括孟微冬。

孟府人口并不多,夫人们虽带着一群丫头,但来来回回那几个,孟微冬其实心里是有数的。除了那些常见的丫头,剩余打杂的丫头孟微冬瞧见了也会多看一眼,他从千军万马中走出来,多少军士他都认得,怎会记不清府中穿梭的数十个丫头。

媚春长相不俗,她皮肤稍黑,身材饱满,完全不是水乡女子常有的孱弱姿态,她整张脸英姿勃勃,即便穿着粗浅的衣裳,也压不住她眉宇间迎风的生气。

孟微冬将新娘子送进新房,女宾客们起哄,孟微冬弯腰与蓝溪饮了一盏交杯酒,又有人说了好些吉利话,孟微冬面带微笑的听着,闹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去。他出去之前,还同蓝溪说:“我尽量早些回来。”

众人大笑,蓝浦也笑了,她觉得这个妹夫还不错。

新娘子房里站了好些人,媚春端着糖果点心也在里头站着,她一双眼睛四处看,生怕漏过了哪些要紧的地方。

床上?藏不了东西。地上,地上哪有东西?箱笼,可新娘子的东西还没搬进来呢。

媚春四处看了个遍,恨不能亲手将新娘子和孟微冬身上都摸上一摸,也许东西不在别处,其实在人身上?

伊龄贺动作很快,他伸手敲昏了两个看守小门的婆子,范明瑰她们轻车熟路,进了院子直奔远山堂的正房。正房里布置简单,除了桌椅,还有墙壁上的字画,也没其他物件。范明瑰四处翻找,下了结论,“不在这里。”

青棠道:“去书房找。”

青棠蹿进书房,明瑰则进了正房后间的卧室,书房里古籍字画颇多,青棠略看了几眼,她目光一扫,又瞧见一张画像。

画中人,正是她的母亲。

莫说换了芯子的霍青棠与这位官家千金不熟,若是真正的霍青棠,恐怕与这位史家的姑娘也是不熟的。霍青棠不足两岁,史氏去世了,这幼儿何来记忆能记住已经永远成回忆的人?

霍青棠也不去动那幅画,她仔细翻找了书房的抽屉,还看了书架上头的暗格,什么都没有。

“你们看,这是什么?”

范明瑰从孟微冬的卧室里头冲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雕花木质小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两颗朱红的丹药。凑近一闻,这丹药还散发着幽幽的药香。

霍青棠看了伊龄贺一眼,“只怕是这个了。”

伊龄贺点头,“走。”

三人动作已算迅速,可孟微冬是什么人,这远山堂又是什么地方?

孟微冬瞧见媚春心里已经有数,兼之昨晚那灯下的人影,他出了新房,让人围了远山堂。此刻远山堂被围得似铁桶一般,范明瑰又不会武功,算伊龄贺与霍青棠能杀出去,范明瑰也决计是跑不掉的。

外头脚步声重,伊龄贺一出来已经嗅到灰墙外的寒铁之气,这是一个蒙古人从小最熟悉的味道,兵刃的生冷铁锈味。

范明瑰心下清明,她将霍青棠往伊龄贺身边一推,“你们翻墙走,我留在这里,我又没做坏事,他们能奈我何?”

这话本不错,可范锡夕怎么也是苏州知府,知府大人的闺女擅闯后军大都督孟微冬府邸,这话若传出去,范明瑰的闺阁名声立马会毁于一旦。

霍青棠将小匣子丢给伊龄贺,“你带着东西先走,我和她想办法冲到人群里去,人那样多,一时抓不到我们。”

伊龄贺皱着眉头,“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我护送你们走。”

霍青棠冷瞥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云娘等着这药丸救命,我们为什么而来?你我三人不必将性命交代在这里,你先走,我有办法脱身。”

伊龄贺杀意已起,他有些犹疑,“真的?”

霍青棠点头,“真的,我们两个姑娘,有的是法子,你快走。”青棠已经动手去扯范明瑰的衣裳,“脱了,把这衣裳脱了。”

伊龄贺背过身去,“你做什么?”

青棠手下不停,“这衣裳不能穿了,他们又不认得我们,我们遮了头面扭打着出去,想必也没人敢来劝。”

青棠扯了自己的头发,她满头青丝盖住脸颊,又丢开丫鬟淡粉色的夹袄,露出雪白的里衣来,伊龄贺转过来瞧见,里面又转过身去,这一眼,他红了脸。

范明瑰也照着她的样子,穿件里衣,又扯乱了头发,伊龄贺背对着她们,青棠催促一声,“快走,我们要出去了。”

伊龄贺终于还是捏着盒子飞身上了屋顶,青棠蓦然一巴掌扇在范明瑰脸上,范明瑰被她打了个晕头转向,青棠道:“你倒是还手啊!”

明瑰本来心中惊恐,心中的不安此刻被青棠这一巴掌尽数激了出来,她伸手去扯青棠的头发,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

外头的兵士整装待发,那小门一开,两个衣装不整的女人厮打了出来,一个扯着一个的头发,破口大骂:“你个泼妇,你敢打我?”

另一个去扯对方的衣裳,她们本穿着里衣,这么一扯,露了对方的半面肚兜出来。这一扯可不得了,露出肚兜的那个怎肯罢休,非要也去扯对方的衣裳。

两个女人你追我赶,外头站着的一排兵士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大都督说围住远山堂,可没说要围住这两个疯女人啊!

天气这样冷,那两个女人只穿着一层单衣,在大庭广众之下干起仗来,扯头发打架不说,还相互撕扯衣裳,有眼神好的,说一句:“我瞧见像是朵牡丹。”

另一个道:“哪有那颜色的牡丹,我看是葡萄藤。”

有人插嘴,“她皮肤白,那颜色怪好看的。”

兵士都是年轻的男子,乍然见到女子的贴身穿着,其实心中都炸开了花。也有人说:“我都没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鹅黄色。”

“不是,是浅绿。”

“看错了,我瞧着是镶了金边的红色。”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黄的、绿的、红的都有了,感情你们眼睛都反光是吧,依我看,是豆绿,对,是豆绿的颜色。”

“什么是豆绿,绿豆的颜色?”

众人哄笑,“豆绿都不懂?豆绿是绿色的牡丹,你要没见过,后花园的花厅里有,如今可能还开着呢,你自己个去看。”

为首的兵士叫南济,他其实早已经羞红了脸,队伍中有好些未婚的,可他们都有相好的,唯独南济,一直单身一人。他家里穷困,早前是娶不起媳妇,后来参军,又没有时间娶妻生子,方才只那一眼,惊艳他许久。

南济道:“好了,都站好,不许再讨论这等闲话。”

有老油条道:“方才那娘们好看吧,南济,你也该找个女人了,明日里你跟大都督说,你要找女人成亲。”

南济读过的书不多,方才的女子,穷尽他的智慧,他也只能说,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这是他仅有的词汇,若换做更有格调的说法,那是貌莹寒玉、神凝秋水,即使她在这大雪地中衣衫不整颇为狼狈。

很久之后,南济娶了妻子,他却再也不能忘那个雪地里的素白身影,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同她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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