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羽阙神色一滞，动作顿住了，水上的羽阙倏尔收回了自己的手，笑意中满是嘲弄：“骗你的。”
“我怎么会拉你呢？你果然是个废物啊。”
“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废物，没人救得了你。”
“你再也没办法离开这片血泊了，就像你这辈子都脱不开那个漫长的梦魇了。”
撕心裂肺的痛苦随着这寥寥数语猛然袭来，三生晷，羽瑾城，青霜，破碎的片段在脑海深处燃烧殆尽，化为一片荒芜的焦土。羽阙在水中高高扬起的手，缓缓放下，万钧的力量压着自己，他缓缓阖上了双目。
仿佛来自旷古的乐音幽幽传来，一声一声，不绝于耳，熟悉的声音渐渐响起：
“是《诉空山》。”
羽阙一个激灵，猝然睁眼，再次挣扎起来，三愿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她焦急地喊着：“羽阙.....醒醒.....你看看我！”
温热的泪霎那间溢出眼眶，融入冰冷的水中了无痕迹。
对啊，你还在呼唤着我，在这什么都不剩的，荒原般的世界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
那些是你软肋的人，也会是你的铠甲。
水上的羽阙正欲起身离去，水下的羽阙却猝不及防冲破水面站了起来，他一把按住妖化羽阙的肩膀，他并没有看他，而是目光锵然地望着前方，仿佛那空无一物的前方正有什么在等着他一样，他厉声喝道：“给我回去！”
下一瞬，妖化的羽阙，四溅的水花，一望无垠的水面尽数化为泡影，羽阙双目恢复了神采，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躲闪不及，眼看利爪将至，三愿下意识转身想要护住羽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越过她的耳畔猝然伸出，一把扣住了羽瑾城的手腕，几乎同时，羽阙另一手猛地将三愿带入了自己怀中，三愿愣愣地抬起头，却见羽阙的眼神已经恢复了神采，一点墨色浮现在他血瞳的中心，仿佛滴落水中的墨汁渐渐晕染开来，直到那双瞳孔上的红色尽数褪去。
羽阙寒声念道：“火诀，祝融面——”
灼热的火焰大肆涌出，霎时间汇成一张狰狞的人面，卷着火风轰然向前推去，羽瑾城神色一变，闪身向后撤去。
待火焰消散，羽瑾城落地站定，青霜随之出现在他身边，羽瑾城目光落到三愿裸露的手臂和肩膀上，忽而笑了：
“收驯妖，我道你如何起死回生，原来如此。”
三愿被羽阙抱着，手忙脚乱查看他的伤势，急声道：“怎么样？没事了吗......”
“三愿。”羽阙忽而出声，三愿抬头望着他，他视线扫过三愿身上的术式，最后落到三愿担忧慌乱的脸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三愿。
素日里慵懒漠然地三愿、万事不上心的三愿、三句不离嘲讽的三愿.......羽阙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
羽阙站起身将她护在身后，背对着她轻轻道了句：
“谢谢，我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才能够醒过来的。”
羽瑾城眉眼淡漠地望着他，他的语气很慢，却带着丝直沁入骨髓的凉意：“真没想到，阿阙，你居然还有这般的求生意志——在得知了如此残忍的真相之后。”
此话一出，三愿明显看到羽阙身形一僵。
羽阙没有应声，三愿看了眼羽瑾城，又看向羽阙，忽而沉下了脸色，她扳着羽阙的肩膀一把将他转了过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在动摇吗？”
羽阙神色一滞。
三愿继续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他说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吗？”
这一声炸得羽阙仿佛一个平地惊雷，一片混沌的思绪豁然撕开了一条口子。
“如果是没办法接受的‘真相’，就去查证啊，难道说比起去查证，你更愿意直接逼自己相信你不愿意相信的东西吗？！”
“还是说，你觉得，你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就是如此脆弱不堪，如此容易被倾覆吗？！”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逐渐明朗了。
这个猫妖总是这么不讲道理，没办法说服你就一巴掌砍晕；你不肯开口就直接上手翻东西；不愿意相信的东西索性一关门拒之门外，自己重头再查......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对她而言是限制，是束缚，没办法的时候，她总是能另辟蹊径，轰轰烈烈趟出一条路来。
“不，不是的，”羽阙眼圈微红，“我所相信的，是寄予了我十年来的思念的、最好最温馨的羽家，”他抬手按着自己心脏的部位，眉尖微颤，“它已经过去了，但它永远都在这里，一成不变，是我一切的.asxs.，是我......永远坚信不移的......最温暖的存在。”
羽瑾城望着这样的羽阙，神色有一瞬的复杂，他轻嗤一声，语带凉薄道：“可笑。”
羽阙转过身面向他，神色平静了下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羽瑾城，”
夜云轻浮，这样的夜晚，夜幕中居然露出了一弯微不可见的弦月。
羽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曾经是我.....从小到大最憧憬的兄长，可你做了这一切，如今在这样的场景下出现在我面前，所以说，哪怕是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哪怕是我心心念念等了十年的兄长，我怕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所说的，羽家当年的事，我会亲自去查证；十年过去了，你没有经历过的时光，我经历了，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趴在窗子上，对你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的.....傻弟弟了。”
“好啊，”羽瑾城笑了，“去查证，然后再一次将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期望，亲手碾得粉碎。”
羽阙目光深沉地望着他，没有应声。
羽瑾城笑意逐渐淡了下去，羽阙现在的神情让他莫名回忆起了当初痛苦的自己，果然呐，自己和他......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罢了，”羽瑾城语带凉意，他轻出口气，略一扬眉，无谓道，“突然没兴致看你再次得知真相后痛不欲生的脸了，就在这里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