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蛰伏
四人下山的时候天色已大亮，傍山而居的街市逐渐热闹起来，贩夫走卒，茶楼酒馆，纷纷开始忙碌。羽阙望着这样的景象，莫名想起了曾经的鹤游。
都是自成一体的集居地......都是一些人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三愿忽而出声。
羽阙一顿：“你是指狐君黎暮的事，还是指我家的事？”
“都有。”
“狐君.....既然他没对我说这些事，那我继续装不知道就是了；”他说着，兀自扬起了嘴角，笑意闲适，“等我再见到了我爹，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然后问问他要不要回青丘看看。”
“等那时候我如果一起来了，就叫他一声叔父。”
语罢，戚哲似是想起了什么：“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事你要一直瞒着我们？”
羽阙轻出口气，抬眼思忖了片刻：“东西收集完之前，我不想你撂下公务再帮我掺和这些，至于收集完之后，一来最近事儿太多，没合适的机会，二来，”他说着顿了顿，轻笑一声，语气悠然，“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一想起马上就要做这件事了，即使是信任的人，却总不愿意跟人说起，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近乡情怯吧。”
“你是怕早早地说了，然后乘兴而往败兴而归吧。”三愿淡淡地望着他。
羽阙一哽，随即半开玩笑道：“听听这说的这是人话吗？”
戚哲不经意地斜睨了他一眼，羽阙的神色仿佛在掩饰着什么——三愿只是把他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而已，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件“天方夜谭的蠢事”，结果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好了，”羽阙话锋一转，“棘手的事都处理完了，戚哲，你下一步该回总司复命了吧。”戚哲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废话。”
于是羽阙又转向三愿：“你呢？”
三愿收回望着他的视线，不以为意道：“回茶楼。”
羽阙盯了她半晌也没从她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上盯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问道：“三愿，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应该不是因为黎清荃吧。”
三愿眯起眼睛斜睨着他：“不然呢？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先前在鹤游，你拿到簪子之后，却还是又帮了我一次。”羽阙觑着她的神色缓声道。
静默了半晌，三愿别开视线，语气如常：“因为我朋友。”
“朋友？”
“一个叫笺渊的人，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一件天方夜谭的蠢事’，后来因为自己的执念葬身火海。那天我听了你们的对话，想起我朋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决定又帮你一次。”
笺渊，羽阙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想起在茶楼的时候，猫婆婆说，三愿阮咸上那根弦是从故友的琵琶上拆下来的，带在身上好多年，于是低声道了句抱歉。
三愿不甚在意地一摆手，无谓道：“无妨，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后来呢？”
听罢，三愿转头望他，似笑非笑：“你是问我朋友后来的事，还是问我后来去青丘的事？”
羽阙想起方才同三愿的对话，便也道：“都有。”
三愿轻嗤一声，不再看他，回过头去虚目望着云层之下并不热烈的秋阳，不知为何，羽阙觉得她此时的声音就仿佛这苍白的日光一样，带着只有一点点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暖意，她说：
“下次吧，如果此后还与机会再见面，我再告诉你。”
“聊些别的吧，再往前走一段儿就分道扬镳了。话说回来，你老家在哪儿啊.....”
.....
玄武司，书房。
言风叩门而入，苏玖甄望着那副字，并未回头，只淡淡道：“说。”
言风略一颔首：“就像上次信里说的，在丰州附近发现了戚哲等人的踪迹后一直悄悄跟着，跟到了青丘附近，青丘的人似乎也在盯着他们，因为这个干涉没办法继续跟进，也不知道在青丘发生了什么。不过后来我们在那儿守了几日，看到戚哲一行离开了青丘，没走多久便分道扬镳了，戚哲回了总司，猫妖走的好像是丰州的方向，值得注意的是，羽阙似乎要去莹州，而且他身边，多了一个深灰发色的妖怪。”
“深灰发色的妖怪？”苏玖甄转过身，露出思索的神色，“可能是羽瑾城的那个驯妖。”
“羽瑾城的驯妖？”
“十年前羽家活下来的只有羽阙和羽瑾城的驯妖青霜，很多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见过他一次，是个灰发的狼妖。”顿了顿，苏玖甄半合了双目，不急不缓道，“莹州是羽家老宅所在的地方，分些人，留意一下羽阙。”
“明白。”
离开书房后，言风缓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廊下细碎的日光一步一步晃到身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玄武司服，忽而兀自轻笑一声，已经两年了，真够快的。
当初为了穿上这身衣服，自己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禧乐一百六十四年，初春，夜，寒意未褪。
被悄然清了场的客栈中一片寂静，光线阴暗的走廊上，两侧紧闭的雕花木门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苏玖甄疾步向前走去，他并不是素日里的劲装打扮，身着一袭在黑夜中极为显眼的淡青色长衫，雪白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未束，宽大的袖袍随着他迈进的步伐时起时落，他长发随意地半束着，散落肩头的青丝不时扬起。
言风默然地紧随其后，前方的苏玖甄不急不慢地抽出腰间的玄武刀，拿刀背一格一格磕过身边雕花的木门，一片静谧中，诡异的声音仿佛在向房中的人昭示着——死期将至。
房门被猛地踹开，房中，青丝散乱的苏江卿正一掌将面前高大的男子拍了出去，男子被震出好远，身受重伤的苏江卿自己也趔趄了几步；听闻声响，苏江卿猛然回头，望见了破门而入的苏玖甄，先是一怔，随即敛了诧异的神色，站直身体俯身一揖：“指挥使。”
房中的几人登时警戒起来，方才受了一掌的男子被人突然打扰，满脸不满：“你们干什么的？！找死啊！”
苏玖甄没有理会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苏江卿狼狈的模样落入他眼中——身上挂着零零星星的血污，最严重的伤在右腿，右膝之上一片血肉模糊，此时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身影仍是微微摇晃，最后，苏玖甄的视线落到她被扯破了衣襟、半露的肩上。他半合双目，侧首斜睨向身后的言风，言风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那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