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泷州暴雨，山林倾覆，林中走兽纷纷迁徙，毗邻泷州的东山佛陀城传来加急信件，山中来了只凶恶的黑狼妖，残暴悍戾，一夕之间伤人无数，当地妖捕拿它不下，纷纷束手无可奈何。
苏玖甄接到信笺之后，亲自带队讨伐，当日下午，一行玄武司妖捕浩浩荡荡地向东山佛陀城行去。
是夜，青龙司。
羽阙抄着手四处溜达，戚哲没有在书房，这个时辰对他平时的休息来讲也太早了些；他拐过长廊尽头的转角来到后院，果不其然，戚哲正在空旷的庭院中央练刀。
羽阙静静地看了会儿，忽而发觉戚哲这练的是戚家八式的最后半式，以前他只见戚伯父和叶哥耍过，却不想多日不见，戚哲这最后半式的瓶颈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羽阙兀自一笑，一声不吭伸手握上禧刀的刀柄。
身后劲风袭来，戚哲似乎并不意外，回身一刀飒然挥下，刀锋直直接下禧刀的攻势，羽阙神色一滞，奇道：“这么机敏？”
戚哲冷哼一声：“你出现在这儿的时候我就察觉了，再说了，”他说着刀锋一挑，羽阙被震得后退出数步，戚哲继续道，“经常在练刀的时候被叶哥偷袭，他可比你谨慎多了。”
羽阙无谓笑笑，掉转刀锋上前又是一击，戚哲侧身退开一步避开攻击，继而翻转手腕刀锋斜斜地抹下去，锵然一声卡住了禧刀的护手，同时不疾不徐道：“有事吗？”
羽阙一震刀身，抽出被卡着的禧刀向后退去：“听说了吗？泷州的暴雨。”
“听说了，如何——”戚哲挥刀上前一刀砍下，羽阙刷然举刀接下攻击，戚哲压着刀，略一扬眉，“这些年刀法也算有所进益，啧，就是路子野了点儿。”
羽阙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哪儿能跟你比——我说，泷州的暴雨来得正巧，让这第一步棋走得更顺理成章了。”说着，倏尔矮下身子，戚哲手下的力度一空，羽阙已翻身避向一侧。
戚哲转眼望着他：“话说回来，那狼妖靠谱吗？”
“放心，擎冬那个人啊，啧，那只妖啊，手下很有分寸，不会真伤着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化出兽身假装伤人的事了，完事儿之后化回人形，拍拍屁股走了，谁也逮不住他。”言罢，禧刀在羽阙手中转过半周，羽阙反手握刀，横刀挥向前去。
戚哲旋身避开刀锋，站定步子，看准空隙一刀柄捅向羽阙左肩，羽阙目光随之转过来，收住攻势向后退去，险险避开攻击。
戚哲略一点头：“东山佛陀成临近水兴，有了这狼妖，苏玖甄只要假装去捉妖，便能在不引起长荷警觉的情况下靠近水兴。”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羽阙已再次攻上前来。
水兴。
房中烛火幽微，长荷端坐在桌前，拿麻布不急不慢地擦拭着镇灵戟。解缄叩门而入，张口便道：“你怎么又在倒腾那破玩意儿？你就算天天擦也擦不出朵花儿来，还不如做些有用的事。”
长荷头都不抬：“有用的事，比如呢？”
解缄抽出张椅子坐下：“晚些时候的信你不是也看到了.......嘶！娘的。”机械的手臂不留神碰到了桌沿，肩膀的接口处一阵钝痛，解缄甩了甩手臂，抱怨道，“这什么垃圾玩意儿。”
长荷一边擦着镇灵戟一边戏笑：“肯定不如原本的好使，但总比没有强，习惯习惯就好了。”
解缄低声又骂了一句，这才继续道：“信上不是说玄武司为捉妖朝着东山佛陀城去了吗，那不是就和水兴挨着的吗？你说苏江卿那么久没回信，苏玖甄会不会捉完妖拐道水兴来看看？”
“他们是来捉妖的？”长荷不急不慢问了句。
“对啊。”
“那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啊？你晚些时候去看了吗？”
“我的确是去看了一眼，不过没见着妖怪，只见着了被它嚯活儿过的村子。”
“伤亡如何？”
“啧，死人到是没见着，不过东西确实糟蹋得不轻。”
听罢，长荷眯眼笑了，饶有兴趣道：“你说这不是巧了吗，玄武司若是晚来几天，诛妖坛直接就把这妖怪收拾了，也省得他们来回折腾。”
解缄轻嗤一声：“怎么，你做的还是为民除害的.....”
话未说完，长荷放下手中的麻布抬眼望着他，对上长荷意味深长的眼神，解缄声音顿住了，他神色微寒，渐渐回过味来：“你是说这不是巧合。”
长荷依旧带着不咸不淡的笑意：“能让当地玄武司一时束手的妖怪，下趟山连一个人都没杀，它是出来为祸人间的还是出来耍杂耍给大家解闷的？”
解缄神色沉了下来。
长荷继续道：“苏江卿这么久没回音，的确，以苏玖甄平素的谨慎性格，不大可能大张旗鼓地直接带着人过来，但他应该会继续派人来探查才对，可都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当真一点都不关心下属的死活？”
“所以苏玖甄弄出个假妖怪，假借除妖之名不动声色地靠近水兴，想避免打草惊蛇，”解缄兀自点着头，顿了一下又否定道，“不对啊，你方才不是也说了，没有苏江卿传回确切的消息，情况不一定时，苏玖甄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直接带人过来才对。”
“那谁知道呢？”长荷半合了双目，声音渐缓，“或许他笃定了我就在水兴，又打着黑妖狼的幌子，这才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过来，又或者......苏江卿对他太重要，逼得他不得不舍弃了以往的谨慎习惯，铤而走险在没弄清水兴这边情况的前提下就直接过来了。”
解缄轻啧一声：“那我们.....”
“没什么可担忧的，”长荷笑笑，“左右他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没头苍蝇一般只知道来水兴找人，又能翻出什么浪来？玄武司的动向我们了如指掌，等他找到了我，我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他说着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意更浓，“不，即使还没做完，以这次玄武司来的人手，碰上了诛妖坛，也不过只是一祭罢了。”
“行了，我知道了，”解缄轻出口气，“我会一直和他保持联系。”
“嗯。”长荷应了声，继而低下头再次拿起了麻布，解缄见他又要接着擦镇灵戟，不耐道：“先别忙着擦，话说回来，羽瑾城那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已经被人发现了，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继续去跟踪？”
解缄被他噎得不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机械手臂，暗骂一声。
末了，他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怎么没见着秦晓那小子？”
长荷抬头望向窗外，思忖道：“许是在哪儿练刀吧，说这副新刀刚拿到，不大顺手，得好好练练。”
解缄嗤笑，讥讽道：“练有什么用？就那点儿稀松本事，连叶沧一那狗东西都打不过。”
闻言，长荷轻笑一声：“以前碍着玄武司，你得跟我一起装王八，现在不用了，下次见着叶沧一，你可以好好跟他打一场，打尽兴。”
解缄一声冷笑。
长荷似乎很有兴致，问道：“说起来，你为何总是跟叶沧一过不去？”
解缄低头拂了拂衣袖：“看不惯。”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看不惯，”解缄抬头，神色阴沉，“我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黄天之下厚土之上，这世间行走的净是些垃圾玩意儿。”他说着扬了扬唇角，眉目间闪着一抹戾气，笑得不以为意道，“当然，我也是。”
言罢抬手，机械手臂搁在了桌面上。
“哐啷”一声，禧刀掉落在青石砖上，羽阙举起双手，讪笑：“戚哲你真是太不近人情了，明知道我使刀不如你还下这样的狠手，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戚哲冷哼一声，刀尖挑起禧刀掷了出去。
羽阙抬手接住刀柄，收刀回鞘；戚哲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自然，长荷也不会是轻信这些表象的蠢货。”
羽阙悠悠道：“东山佛陀城离水兴那么近，长荷随随便便去看一眼就能看出疑点来，部署周全却仍有漏洞，这样才更能让人相信看到的即是事实。不怕他怀疑苏玖甄此行的真实目的，怀疑了才对，毕竟，和长荷这种人打交道，就得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才行。”
“自以为的掌握中。”戚哲纠正道。
听罢，羽阙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摆手离去：“早些休息吧，接下来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