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异端
黎明将至。
疾驰的骏马穿过街道，荡翻路边小摊刚摆出来的汤锅，热腾腾的肉汤迎天泼洒出去，浇落在地滚入泥土，四溅的汤汁湮灭在摊贩的叫骂声中。
残影倏尔远逝，马上的男子将沿途的吆喝叫骂一路甩到脑后，一手紧紧握着缰绳，一手捂着怀里受惊过度瑟瑟发抖、紧紧扒着自己不放的猫咪，朝着朱雀司的方向疾驰而去。
早，朱雀司，书房。
“当真？”听罢张庚的话，琉珂眉尖一跳道。
张庚微喘了口气，稳了稳气息道：“一字一句，全出自徐卿之口，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叶沧一一手摩挲着腰间的刀柄，面色阴沉念道：“长荷，又是长荷。”
羽阙一手按上他的肩膀，低声道了句：“不急，此事先知会戚哲一声再从长计议，眼下要紧的是陆洪钊的事。”言罢，他转眼望向张庚，“徐卿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来告知朱雀司这些事？”
“为什么，”徐卿垂目思忖，末了抬眼道，“他的意思似乎是说，不希望陆洪钊做这些事，希望他收手......嘶！”约莫是突然见到了太多生人，张庚抱着猫愈加不安，惊慌之下一爪子挠伤了张庚的手背，细密的血珠瞬间沁了出来。
三愿轻啧一声，上前伸手道：“来，给我吧......”
“等一下，它怕人......”
话未说完，三愿已经不由分说将猫咪抱了过去，张庚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小祖宗到了这个猫妖怀里立马顺毛，呲牙咧嘴的脸登时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凝噎。
三愿轻轻梳理着猫毛，摇头淡嘲道：“真是个没用的小崽子——”说着，她话锋一转，抬头望向俞青晨，“徐卿的话，你怎么看？”
顿了半晌，俞青晨下了结论：“可信。”
“不错，”三愿接着道，“救陆洪钊的时候没有对妖捕下死手，本来走了又折回来，甚至昨天晚上让你传话的时候，”她说着转眼望向张庚，“连猫都给你留着，着实不像是带着恶意前来。”
“可信不假，”羽阙忽而出声，“可他所知道的却未必是真的；看情况应该是他救出陆洪钊之后陆洪钊跟他翻了脸，若是陆洪钊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敌意，有意无意透漏给他的，未必就是真的情报。”
听罢，俞青晨微微蹙眉，她呼出口烟圈，烟杆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手边的桌案，琉珂望着那快要被磕出小坑的案面，欲言又止；终于，俞青晨出声了，她转头望向琉珂：“兵分两路，你带人直接去水乡菖蒲岭，找到陆仲年安葬的地方一探究竟；至于和第二伙人的碰面，我亲自带队。”
“明白。”
“慢着，”羽阙忽而开口，他回过头来唤道，“叶哥，”
叶沧一微微抬眼，他似乎还在想着长荷的事，眉目间的不快丝毫未减；羽阙顿了顿，“可以劳烦你和琉珂同行吗？据徐卿所说陆洪钊身边应该有比较强力的帮手，如果.......”
“知道了，”不待他说完，叶沧一便垂下眉目沉声道，“如果真的碰上陆洪钊，我会想办法将他活着带回来，曾和长荷接触过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羽阙略一点头：“注意安全。”
临行前，叶沧一望见缀在妖捕们身后的三愿，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上前道：“三愿姑娘，”
三愿站定，回头望去。
“我记得先前听阿哲说，最后一张镇压符在你那里。”
三愿莫名其妙，仍是点头道：“是在我这儿，如何？”
“无他，”叶沧一顿了顿，眉目微垂，“阿哲一直忧心羽阙的妖血，不知他近段时间状态如何？”
“状态，”三愿略一思忖，眯眸笑道，“还好，出现过血瞳的模样，但他自己给逼回去了。”
“逼回去了？”叶沧一面露诧异。
三愿理所当然地一点头，“对啊，”说着，她露出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来，“你觉得......羽阙的妖化很可怕吗？”
叶沧一轻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也是见过他妖化模样的。”
“一点儿也不可怕。”三愿略一扬眉。
叶沧一眉尖微蹙。
三愿笑意淡淡：“我是说妖化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其实很简单，”她说着稍稍一顿，
“有人叫他一声就够了，在他不安的时侯，在他出现血瞳的时候，或许身边有个人喊他一声，就足够将他喊回来了。”
“我也叫你声叶哥吧，叶哥，你让戚哲不用太过担心，羽阙他.......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强大。”
将近晌午，原本冷清的客栈中宾客渐多，人声跟着渐渐热闹起来；二楼僻静的角落，珠帘之后不起眼的隔间中，六男一女七个人围桌而坐，桌案中间，红泥小火炉上煮着泛起清香的新茶，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着；门口坐着的男子将近中年，黝黑的脸上从右边眉骨到嘴角裂开一道陈旧而狰狞的刀疤，似乎是领头人，其他人无论说什么最后都要问过他的意思。
珠帘相碰的清脆声响猝不及防传来，几人闻声望去，探进来的刀柄掀起珠帘，年轻男子侧身让开路，一个干瘦的老人背着手踱进来。
刀疤脸一怔，蓦地反应过来，忙起身让座，满脸堆笑：“这不是陆爷吗，什么风把您亲自吹来了？”言罢赶忙回过头冲面面相觑的几人道：“愣着干什么，倒茶倒茶，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陆爷，啧，小兔崽子真不懂事，秦晓！他们不认识，你不是先前见过吗？哑了还是瞎了，连声招呼都不会打？！”
被骂“小兔崽子”的少年原本抱着自己的双刀坐在角落打瞌睡，闻声抬眼，扬唇一笑，双目微眯道：“呀，今儿是什么好日子，陆爷居然亲自来了......”他说着视线越过陆洪钊，不经意地瞟了眼他身后默然而立的琅琊，笑得别有意味，“这位应该就是琅琊大哥吧......”视线落到他搭着刀柄的手上，少年放缓了语气，“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呐。”
陆洪钊垂眸望了眼递上来的茶，没有伸手接，抬眼目光扫过在场一行人，沉声道：“不必坐了，我此番不是来送货的，王相礼他们也不会过来了。”
王相礼——一早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的那些人，通常在坐的这伙人是没机会直接接触陆洪钊的，基本都是王相礼先去陆洪钊那里取了梼杌草，再和他们见面散给他们，如今却是陆洪钊亲自来了，还说出这样的话，看来......
刀疤脸端着茶盏的手缓缓放下，笑意褪去面色迟疑道：“陆爷......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