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戏楼
短短两日羽阙便已和琉珂称兄道弟，在二人的伤痊愈之前，羽阙索性将朱雀司当成了客栈，赖在这里不走了，白日里没事便泡在朱雀司的资料部，查和百妖塚有关的东西，琉珂有空的时候便过来帮他一起，一来二去，朱雀司众人都和羽阙混了个脸熟，知道他是琉珂的朋友，羽阙又嘴上乖巧擅长和人打交道，故而十分如鱼得水，大有在朱雀司过年的架势。
午后，三愿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看后院的妖捕操练，朱雀司不比自己常呆的花楼，房中没有炭火，伙食没有馐珍，所有人不是在抓妖怪就是在练习抓妖怪，大家都糙养着，半分乐趣都没有。
轻出了口气，三愿拿起手边的阮咸，一拨一挑，调子悠悠而起，思绪随着乐声渐远，腊月二十五，往年的这个时候她一定是在茶楼，不管玩到何处，过年的时候她总是要回丰州的。
当年自己离开笺家的时候才十三岁，路过丰州时从狗妖的嘴里随手救下了千吉，那时候千吉还是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废物小猫崽儿，被自己救下后因为受了伤，连人形都没办法维持；自己问他有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小猫崽儿居然点了头，当时三愿内心便一阵唏嘘，这么凄惨的猫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自己却再也没有了。
她本来没打算送千吉回去的，在问了有没有回去的地方之后千吉怀着小心翼翼地期望望着她，在发现她没有丝毫要送自己回去的意思之后便沉沉地叹了口气，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往前挪。
三愿在后面漠然地看着这只可怜兮兮的小黑猫，看着他挪了半天只挪了一丈多远，照这速度，恐怕回不去就得死在路上，最后三愿还是屈服了，上前几步提起千吉将他送回了茶楼。
可从格泽山到丰州的这一路上也并非顺顺利利，那时三愿刚经历了笺家的事，整个人满腔暴戾，路上没少和人打架，在帮千吉赶走了狗妖之后旧伤复发，最后直接晕在了猫婆婆的茶楼门前，猫婆婆便将她捡回了茶楼。
自那之后，三愿又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三愿手下的调子越发乱了，她索性停了手。
“怎么不弹了？”清亮的女声自不远处的回廊传来。三愿循声望去，正是那日见过的俞青晨。
临近年关，各处都不太平，俞青晨也愈加繁忙，故而在朱雀司的这些天，羽阙和三愿都未曾见过她一面，俞青晨听琉珂报备过他们的事，默许了他们暂时呆在朱雀司，却也没有特意来打过招呼。
三愿眯眼笑了笑：“指挥使好，突然没兴致罢了。”
俞青晨端着烟斗走向三愿窗前，微微笑道：“我记得你，你叫三愿。”
俞青晨的装束依旧和那日类似，挽发罗裙，腰间佩着昭武刀，背后背着自己的琴；寻常女子的打扮，步伐也并不快，却比一般女子多了分挺拔干练。
她在三愿窗前站定，呼出口烟圈不急不缓道：“是想家了吗？沙场的肃杀硬是被乡愁的凄怨给磨没了。”
三愿眼神蓦得亮了：“指挥使竟听过秦淮的《阵前曲》？”
“是啊，”俞青晨转过身倚着窗框，有些慨然道，“这曲子太老，鲜有人知了。”说着望向三愿，饶有兴趣，“你看起来年纪轻轻，能弹出这个曲子，倒真让人有些意外。”
一时间三愿竟浮现出丝得遇知音的感慨来，笑道：“当年有幸在棕州见到《阵前曲》的拓本，喜不自胜却无人倾诉，不想今日在此遇着了可说之人。”
俞青晨便笑，缓声道：“你见到的怕是六十年前王乔然改过的版本，老版的《阵前曲》年代太久远，如今是不可能存在拓本的。”
“当真？”
“不过也没太大差别，只改了后三折，原版几乎都快要被彻底替代了，我也是许多年前从一位老先生那里听来……”
“老大！老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妖捕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俞青晨的话。
俞青晨望过去，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三愿这才意识到，俞青晨事务繁忙，自己这么留着她谈音律不大合适，便讪讪一笑：“指挥使先去忙吧，音律的事什么时候都能谈。”
俞青晨轻出口气，继而转眼望着三愿：“你晚上有空吗？”
三愿一愣，俞青晨笑得有些无奈：“好容易碰上一个能聊一聊《阵前曲》的人，若是你不嫌我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三愿忙道，“我等你。”
晚饭过后，俞青晨处理完了事务便直接来到三愿房中，二人从《阵前曲》谈到秦淮，又谈到那个时期名震一时的音律七儒，再到他们的四十二折曲，纵穿古今，横跨八音，仿佛高山流水得遇知音，俞青晨慨然道三愿真应该生在俞家；三愿痛心疾首地表示整日里和羽阙那个弹个琴能死人的人待在一起，今日能和俞青晨促膝长谈，简直如同身心重生。
来给三愿送芋头糕的羽阙驻足门前，看着门内的秉烛夜谈，听着里面的“琴阮”和鸣，一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
正巧碰上来找老大的琉珂，二人面面相觑。
羽阙望着房门不可思议道：“印象中，三愿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和人熟悉起来的性格。”
琉珂点着头，附和道：“老大也不是。”
“这友谊建立得真是莫名其妙，搞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
二人静默了半晌，羽阙低头看着手里的芋头糕，琉珂低头看着手里待批阅的公文，最终抬头对视：
“不然还是回去吧，明日再送。”
“有道理。”
翌日，午后。朱雀司书房。
烟斗放在一旁，俞青晨一手扶着额头，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三愿翻窗而入：“俞青晨，你知道我早些时候出门时听说了什么吗？”
俞青晨翻着手中的资料：“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对了，”她略一抬眼，“你的新曲子谱完了吗？”
“昨夜我同你提的那个？”三愿走到案前，俯身双手撑着桌案，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案上的东西，不甚在意道，“没，啧，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谱下去。”
闻言，俞青晨便抬起头，露出丝意味深长的神色道：“我忽而记起，你这曲子是叫《银狐曲》对吧，莫不是……”
“咳，曲子的事先不急，”三愿话锋一转，“你知道我听说了什么吗？”
俞青晨便再次低下头去，兴致缺缺道：“什么啊？”
“今晚正德大街的戏楼，”她说着顿了一下，“有朝凤班。”
俞青晨神色一滞，手中的动作顿住。
朝凤班，柳凤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