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一名三十开外的汉子中气十足，随着一队里着软甲的厚裘士卒打马跑出营寨大门，马鞭轻指来人：“能寻摸到此地的都是有能耐的人，你们来干什么的？”
通古部与关外北狄部落一样，皆是逐水草而居，如今正值冬日，藏身在这个名叫雁回谷的地方，排兵布阵却是汉人阵势，常译双眼轻眯，朗声道：“我等乃是南来的客人，有要事求见通古部可丹大汗！”
“大汗不见外人，你们快快离开！”那人却语气生硬，常译心下存疑，关外部落轻易不会得罪前来的汉人，最多虚与委蛇一番就会将人送走，故而这么多年通古部也能在大邺与北狄夹击之下残喘求生。今日为何这般有恃无恐，常译心思转了几转，抱拳道：“还请将军代为通禀，大邺边境陡生变故，通古部危在旦夕。”
“既这样，你们先等着吧！”汉子带人呼啦啦返回营寨，巨大的木门轰然闭拢。小一让与他同骑的护卫打马上前，低声道：“将军，通古部今日言行有异，您要当心。”
常译轻轻点头，眼下形势不明，还不知道虎贲营的事情与关外势力有无关联，此行确是危险重重。侧后方是大名鼎鼎的努尔山，这般远远看去，巍峨雪山隐隐若现，仿如命运，无情嘲讽在世间蝇营狗苟的人。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众人身体将要冻僵的时候，木门复又打开，先前的汉子引了一名满脸长满黑密胡须的大汗跑马出了大门。那人眼神锐利如鹰隼，厚重的皮裘穿在身上更显身姿魁梧，腰间弯刀手柄上缀了五彩宝石，中间一枚蓝色孔雀石分外惹眼。见常译眼神扫过，大手轻抚上刀柄，直直盯着常译眼睛问道：“我们通古部自来不与汉人牵扯，你手上有什么消息敢在这里大言不惭？”他说的是常译以大邺边境有异一事要求见可丹大汗，常译轻轻颔首：“如若通古部觉得大邺边境之事不会影响你们族人生活，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你要走？”
“鼠目寸光之人不值得我与之谋划。”
“你···竟敢如此说话，就不怕有来无回？！”汉子怒道，伸手拔出弯刀，木门四周的通古部士卒横眉冷对，弓箭拉满的声音在雪地里分外清晰。
“蓝月弯刀，果然不同凡响。阁下既然深受可丹大汗信任，今日断然不会将我等拒之门外。这般作态，除了浪费时间，我不觉有什么意义。您说是吗，王子殿下？”
“哈哈哈·······”汉子怒意似乎瞬间全数收回，小一皱眉想到，人说关外之人耿介豪爽，这位王子心机却不输自家将军。又听汉子道：“果然有些见识，我王有令，凡是来到我雁回谷的都是客人，请吧！”
“多谢，请！”常译抱拳，一行人打马而入，被安置在营寨东南一处方形帐篷之内。滚热的奶茶气味无比腥膻，众人端着碗却不敢轻易入口，常译眉眼未抬，一口喝完道：“冰天雪地的能喝碗奶茶也是幸事。”小一低声道：“通古部供奉的天神以牛羊为护法，他们不会在有关牛羊的东西上做手脚。”几名护卫方才将碗中奶茶饮尽，虽说气味难闻，但是胸腹中已是暖意融融，眼下就盼着早点见到通古部大汗，早些完成任务好回大邺。
一等却已入夜，几人身上被雪水打湿的衣饰早已烤干。察觉手下的人心思沉重，常译轻笑道：“风餐露宿好些日子，今夜好生休息，明日见了可丹大汗再说。”他积威甚重，言语中有让人信服的力量，各人解了穿在身上半月有余的厚甲，贴身的棉袄纵使已经冷硬，却还是不敢轻易除去，将军说过，棉袄内的软甲是救命的东西，断然不能离了自己。依旧留了两人轮值守夜，其余的人在篝火的噼啪声中睡了这久以来最舒坦的一觉。
天明时分，一个面容青涩的小兵送了满满一壶奶茶和一筐麦饼。常译蹙眉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大汗？”
那小兵抬头见常译眼神冷冽，咧嘴道：“大汗在忙，王子吩咐你们好生休息。”说罢也不管众人神色，转身就出了帐篷。“将军，这······”小一急道：“可丹大汗避而不见，帐篷外又全是通古部武士，我们···”话未说完，外间隐隐传来号角声，常译眉头紧皱，此时并无战事，通古部却吹响了号角，难道今日是通古部的特殊日子？眼神看向小一，却见他凝神想了一阵，不解道：“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通古部吹响了号角，难道是······”
“迎客。”常译薄唇轻启，面上冷意盎然。通古部如此郑重行事当然不是为了自己一行，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会值得他们隆重对待。常译的眉头不由紧皱，使眼色给了身旁护卫，那护卫撩开帐篷还未踏出，两柄雪亮的长刀已经递到胸前。“王子有令，客人就在帐内歇息！”
“我要撒尿。”护卫机灵对答，两名看守却道：“帐篷里面有木桶。”护卫泄气回去，常译神色冷凝，半晌挥手道：“先休息。”
一日的餐食就是早晨送来的奶茶和麦饼。常译发了话，众人吃饱后养精蓄锐。小一肩上的伤慢慢结痂，半坐在帐篷角落里，默默地看常译端坐一日。晚间隐约听见鼓声，有淡淡的酒味传来，想必那位通古部大汗正在招待早晨来的客人。常译轻声将厚袄反穿在身上，众人迅速将他围成一圈，歇息后的眼眸晶亮，常译心中好笑，低声道：“你们呆着，我去查看。”
小一忙制止：“不妥，万一王子过来，您的行踪瞒不住。不如让博彦去，他的轻功好。”常译想了想，伸手拍拍身边年轻护卫的肩膀，低声道：“只去打探来者何人，当心自己。”
“是。”博彦应声，就在炭火将要炸响之时用剑将帐篷后面轻划开一个小口，随着火盆中的声音飞身而出。风雪未停，博彦借着忽明忽暗的火把隐去身形，循着声音摸到了主帐。此处侍卫繁多，博彦等了好一会儿才打晕一名落单的侍从，换上侍从的衣服，捧了巨大的酒瓮疾步跟上进帐送吃食的侍从。
主帐阔大，暖意融融，袒胸露乳的女子正在奋力歌舞。上首的可丹大汗须发花白，他的左手坐着一名年轻人，脸上留着黑密的胡须，竟是昨日来迎的王子，看其座次，想必可丹大汗很是看重。王子对面坐的人已至中年，看其服饰却是北狄模样，正左拥右抱搂着两个年幼的女奴。此时众人说的都是本部语言，内容却无甚意义，博彦恭恭敬敬将酒瓮送到可丹大汗手边，大汉身后的侍从为三人斟满酒杯。只听可丹大汗道：“四皇子深受北狄大汗器重，金哈将军亲自前来，我通古部正是蓬荜生辉。”
那人竟是金哈，博彦眉头微皱，不动声色隐在一干侍从中间支起耳朵听二人说话。可丹大汗身边的王子持杯遥对金哈：“金哈将军神勇，天下皆知，阿卜亣敬你一杯。”
“阿卜亣王子英勇善战，诺水河边生擒叛逆之事早已传遍草原，四皇子非常钦佩，早说过要与你大醉一场。今天金哈此行不虚，哈哈哈······”
阿卜亣以区区近千兵力生擒通古部叛将之事已经发生近十年，彼时定北将军已死，通古部有人不满早年可丹大汗与之签订的永不进犯的条约，心怀叵测之人带了近两万族众要想投奔诺水河对岸的北狄部落，被年仅十三岁的阿卜亣带人突袭，生擒叛将之后当着族众斩杀于马下，生生震慑了当时心意摇摆不定的大半通古部族人。博彦没想到阿卜亣昨日会亲自迎接自己一行，今日又避而不见却不知是什么意思。正在踌躇间，金哈与可丹大汗使了眼色，可丹大汗大手一挥，帐中所有侍从依次退下。博彦正想找机会留下，眼角瞥见阿卜亣视线扫来，心中一跳，如其他侍从一般恭敬退出。
侍从待在主帐外十步远的地方等候传召，厚厚的毡帐放下，博彦努力支起耳朵却听不清里面说的什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突然见先前坐在阿卜亣下首的一个壮汉出来，中气十足地喊道：“王子有令，再送酒来！”博彦心中一喜，跟人到酒帐中取了酒瓮，很快就送进主帐。这来去间，金哈与可丹大汗已经说完事情离开，博彦明显感到帐中气氛有异。阿卜亣亲自为可丹大汗斟满酒杯，挥退众人。博彦听见他沉声道：“曲东草原辽阔，的确适合牧羊，但是紧邻穆奇王子母族封地，这四皇子打的主意是让我们做先锋与穆奇对阵，父汗且三思！”
可丹大汗抬眸，他知道自己最优秀的儿子心中所想，面上神色不显，淡淡说道：“我还要考虑，金哈那边你要好生安排。”
“是。”阿卜亣抬手行礼，恭敬的退出大帐。风雪肆掠，主帐前的火把被吹灭，他抬头仰视暗沉的天宇，长呼一口气。多少年了，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忍辱负重，就连大汗都快要忘了当年的决定，想要借着北狄内乱重回温暖的家园。可是，真的要与虎谋皮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