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炭在铜炉里噼啪一响。暖阁的窗户被吹开了，一阵冷风刮得人透骨生寒。
裘琏啜了一口酒，发现凉透了，就倒回酒注里，让热水慢慢地温着。“不必担心那裴寂，”他赞同柳政的看法，“如今跟上古之世比不得了，几十个兵一围，武功再高也没有用。眼下最紧要的倒不是拿下他，而是查出这人背后是谁在指使。嘿嘿，其实东京城里谁不知道，郓王爷最近口碑好着呐。都说他是三贤王，比官家英明果决。北虏猖獗，唯有贤明的三大王才能力挽危局，哼。”
口风已经如此明显，林问荆唯唯诺诺，不敢再说什么。
另一头，栾华愤愤地离了狮门酒楼，冒着大雪策马一口气跑了三里多路。要不是裴寂追了上来，指不定会在这漫天飞雪的郊外乱跑到什么时候。
“栾女史何必这么生气。”
牵住栾华的马头，裴寂露出微笑。看见这人满不在乎的笑容，栾华反而更生气了。“讨厌的酸腐文人！”她大发脾气，“每次都遇到这种人，太讨厌了！总是装出一副清高正气的样子，实际上让人恶心。”
“恐怕不是酸腐文人，”裴寂摇摇头，“裘琏是个高手，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但你有没有意识到，那柳政的格斗技巧也不差？”
“真的？”栾华露出诧异的表情，“柳政以诗词闻名东京，从没听说他会武功啊？”
“刚才酒瓮那一砸，柳政明明是可以躲开的。他硬撑着拿脸接了你的酒瓮，而且接得很高明。看起来狼狈不假，但一点也没受伤。那可是满满一斤酒啊。而且那种青瓷很硬又很薄，砸在脸上却没有碎，只是溢了些酒水出来。能做到这一点，必定是全身肌肉都锻炼得柔韧又坚实，收放自如。我见过一些这样的人，他们都是格斗高手。”
栾华只是冲动了些，并不是傻，裴寂这么一说，她立刻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两个故意隐藏身份，”她本能地压低声音，“这是为什么？想试探我们？”
“这个么，恐怕得问问你那师兄才知道了。”
两人想到就做，立刻去了一趟上清宫。林问荆回到自己的小院，冷不防被栾华和裴寂堵在房里。栾华脸色难看，拍了拍凳子：“师兄，坐。”
林问荆苦笑：“师妹，你今天太冲动了。这可不好。”
栾华不理睬，反问道：“他们两个什么来头？”
“你问裘琏老先生和柳政柳公子？一个是南方闻名的剑客，另一个是太府寺右藏令柳咏的儿子，诗词上很是有名的一个人——”
“你请他们来做什么？”
“做什么？”林问荆一脸懵大了的表情，“之前在南方办事，几次承蒙裘老先生帮忙，这回了京城，请他吃顿饭表个谢意而已……柳公子是裘老先生邀请的。听说他文采不错，还指望今天求他做首诗，题几个字呢。师妹，你说你一拍桌子就走，多不给面子。狮门酒楼的后花园，包一个时辰可是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啊！”
“就这些？”栾华狐疑地打量着师兄。
“当然！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栾华将目光移向裴寂，后者终于说话了：“摘星道长，下月初一青城祭天的事情，道长知道吗？”
“当然知道，”林问荆自得地抬起下巴，“贫道正是祭天的主持，负责向天问卦。”
这下真是问出来一个大新闻。万万没想到，林问荆居然主持青城祭天。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上清宫为天下道门之首，负责皇家宗教仪式是份内事务。林问荆为二代弟子中较为杰出者，主持祭天可以看作掌教在锻炼他。这合情合理，毫无问题。
裴寂继续追问：“那裘老先生和柳公子呢？他们也参与祭天吗？”
“裘老先生并无官职，大约是不参加的。柳公子么……”林问荆努力回忆片刻，“大概会充当一个仪卫吧。本朝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百官子弟都要充当仪卫，出行时随行车驾，前后护卫。柳公子他爹既然是太府寺右藏令，这个差使想必没法推脱。”
估计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消息，裴寂拉着栾华迅速告辞。林问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地送他们出了门，依旧一脸懵懂。但临出门时，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差点忘了，柳公子初一那天应该是在祭坛上当值。我记得他父亲托了关系，替他觅得一个西方白旗卫士的位置。那位置不错，离陛下很近。只要站得端正一些，官家看在眼里，自然也会记得。另外，听说裘老先生是龙虎山一派的掌教亲自延请来的高人。这次祭天虽然由我上清宫主持，龙虎山的差使却也不轻。监察仪卫，占卜吉凶，预防妖魔，这些都归他们负责。所以说，或许裘老先生也会参加吧？这个得问问龙虎山那边的安排，我是真不知道了。”
没想到临走前二师兄爆了如此大一个料！看来柳政和裘琏都有正当名义参与青城祭天。至于他们有没有刺客的嫌疑？恐怕在林问荆这里找不到答案。
回去的路上，栾华终究是沉不住气，问裴寂：“柳政和裘琏似乎都有可疑之处。裴先生，你怎么看？”
裴寂摸着下巴上硬戳戳的胡须：“别忘了摘星道长。他道术武功都不差，柳政在他面前藏拙，他不至于看不出来。然而他却表现得毫无觉察的样子……说实话，依我看来，要么你师兄是真不知情，要么就是控制表情的本事已经练到收放自如，一丝内心的情绪也不会泄漏。”
栾华很不高兴：“你还怀疑我师兄？他勾结那两个烂人来跟我们为难，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郓王和你们关系似乎挺好。如果他做了皇帝，对上清宫应该会有好处吧？”
前方突然有只乌鸦嘎地大叫了一声，用力蹬开枝头冒雪飞走。方才栖身的枝条被它蹬得摇摇晃晃，雪片纷纷坠落。这一声叫得栾华心慌意乱。她忽然意识到，如果皇帝被刺，最大的得益者竟然正是郓王！太上皇的几十个儿子里头，郓王排行第三。排在他前面的二哥萧柽生下来只活了一天，当皇帝的大哥又没有儿子。论起皇位继承权，他现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储君。